“邬大夫人自有邬大夫人的路子。不过她说,提学能点你做案首,倒也不是看重你学问文章,而是听说你大伯父升了官。”
这一层直接被岳氏揭开亮在孟中亭眼前,孟中亭浑身僵在那里,脸色渐渐转白,“怎么会这样?”
岳氏看着心下疼惜。其实头名次名有什么干系,但是若孩子被这一时的名次蒙蔽,争一时之长短,今后则难有大作为。
提学点谁做案首,并非完全的公允,这里自然有提学的考量。可孟中亭要知道自己这个案首是怎么来的,才不致于因为一时胜出猖狂。
岳氏见他怔怔地站在那里,春笋一般蹭蹭上窜的个头,让他显得清瘦不少,眼下他脸色青白,岳氏看着实在不忍,想将他揽在怀里安抚一般。
有些事只能看结果,能做的只有继续往前走……
“娘!”
岳氏一怔,“怎么?”
孟中亭双手紧攥,“我不想要这样的案首之名!”
岳氏皱了眉头,刚要劝他一句,忽的心思一转,“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案首?”
“儿子想要真才实学的案首!”
岳氏不动声色,“可你有什么办法?再过两日,就要出榜了。”
再过两日就要出榜,能有什么办法改变身在考棚不得出的提学的想法?
岳氏静静看着孟中亭,端起茶来慢慢饮,见他眉头时紧时松,面上思索之意浓郁,并不言语。待到一盏茶吃完,见他一步上前,到了自己脸前来,“娘,儿子记得您能模仿外公的笔迹。”
岳氏一口茶差点呛出来。
敢情这孩子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了。
“娘可以一试,你要如何?”
孟中亭沉了一口气,“儿子想借外公的名义将那魏生的卷子讨来,到时候儿子一看,就晓得自己当不当得这案首了。”
孟中亭的外公在朝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提学谢淼既然能考量着孟月程升官,就把这个案首之位给孟中亭,那他必然也顾及孟中亭外公岳启柳的名头。
不失是个办法。
岳氏不禁用别样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儿子,心里暗自点头,嘴上提醒他道:“此法却也险,你思量周全再办。”
算是对孟中亭的认可和锻炼了!
孟中亭郑重应下,回屋思量去了。
——
从侠娘子的夏宅回来,谢淼又投入到枯燥的改卷排榜之中,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自竟然收到了来自岳启柳的书信。岳启柳可是布政使啊!官比自己不知道高了多少!
岳启柳的字写得好,曾经被今上赞赏过,他还有幸见过一回。当下看了岳启柳的书信,虽说没有小印,但是字迹好似不差,信里关心到了孟中亭的学业,这也寻常,但是竟然提出,要将考试中写的最好的文章,誊抄一封给孟中亭观摩学习。
这是什么要求?
谢淼一头雾水。这回考试写的最好的,就是魏铭那两篇无疑。可他不是要点孟中亭做案首吗?那孟中亭的文章应该就是最好的呀!再把魏铭的送过去,又算怎么一回事?
谢淼看了这封信,左思右想不得解。
难道,岳启柳晓得自己外孙文章稍逊一筹?
可岳启柳不是在江西任着布政使吗?怎么关心起青州的外孙来了?
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谢淼怀疑这信不是岳启柳的手书,但是看了又看,与印象里好像不差的!
屋里放着冰鉴,谢淼出了一头的汗。
他把孟中亭和魏铭的文章拿出来看,看来看去,不得不承认是魏铭更胜一筹。
他猜不透,也不敢一下封死了自己的退路,点案首这件事,可是他给孟月程示好的机会。
他想了一下,让书吏来把魏铭的两篇誊抄下来,自己另附了一张纸,说孟中亭的文章与这两篇文章都是难得的好文。
文章誊抄好,又把自己的信附了上去,便着人偷偷送去了孟家。
孟中亭见着事成了,心中一定,在把文章打开一看,虽然谢淼没有把文章是何人所做提在纸上,可他这么一看,就晓得是魏铭无疑!
府试之后,他就找来了魏铭的文章读,上一次道试,更有不少人见到了魏铭之文,有记性好的考生背了下来,放到书肆传阅,他也找人誊抄了一份来看。
如今再看这两篇,文章大开大合,大气磅礴,着眼不是一城一池,又没有空中楼阁之感。
孟中亭前前后后通读了两遍,心里更踏实了。
他将文章交给了岳氏。
“娘,儿子之文,不及此文良多。这才是当之无愧的案首!”
他说完这话,再没有考前考后的一丝焦虑,岳氏听了更是禁不住道:“我儿长大了!”
母子两个一同看了文章,讨论了一番,又给谢淼回了话,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孟中亭是当不得这次道试的案首的。
谢淼直叹气,他是真的想给孟月程示好啊!这下没机会了!
翌日便出了榜,圆榜正中案首两字,妥妥地写着“魏铭”。
岳氏母子松了口气,孟中亮得知禁不住惊喜。
邬陶氏知道的时候,手一抖,一碗冰淘撒在了账本上。
第158章 丢脸
“魏铭”两个字实在是刺耳。
邬陶氏顾不得湿透的账本,将甜白釉碗直接摔在了地上,“怎么回事?!”
屋里的丫鬟们如何知道只能一边急着去拯救墨迹晕开的账本,一边将地上的甜白釉碗残片收起来。
这些邬陶氏都看不见,她想到自己在岳氏面前把事说得板上钉钉一样,转过头出了榜,案首明晃晃换了个人,这是打脸啊,明晃晃打她自己的脸!
“那孟中亭排了第几?!”
“还是次名。”下边的人回话。
邬陶氏心头噎得慌。孟家那里,岳氏那里,会怎么看她?!
她岂不成了言而无信的人?!她的墨云嫁过去,还不得受婆家奚落?!
那个提学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点孟中亭做案首的吗?!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该换了人选?!
邬陶氏叫人准备出门,换了衣裳就出了门,直奔考棚而去。
考棚,谢淼还在琢磨着岳启柳的那封书信。
什么意思呢?什么意思呢?真是关心关心外孙的学问而已吗?
百思不得其解,正好邬陶氏上了门来。谢淼暗道正好,邬陶氏应该很了解岳启柳的情况。
他换了衣裳等着见邬陶氏,谁想到想来恭敬的邬陶氏,进了门便问:“提学怎么把那乡野小子点案首了?!”
谢淼立时不乐意了。
他点谁做案首,还是他邬陶氏要管的吗?
“怎么,点不得?”谢淼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邬陶氏张口便道:“提学前几日不还道那孟中亭学问好,文章写得漂亮,说了要点他的……”
她在这胡咧咧什么呢?!谢淼瞪大了眼,连忙干咳两声!
这要是让人听见他前几日还出了考棚,同人议论点谁做案首的事,这还了得?!
这是考棚,可不是她邬大夫人的后宅!
这么一想,谢淼再看邬陶氏就不满起来。一个后宅的女人,纵有丈夫不在家,替丈夫在外打点的,可邬陶氏这般大肆交结官绅的行径,是不是牝鸡司晨!
偏她今日怎么还跟中了邪似得,一点都不似往日谨慎?
难不成觉得孟月程升了大理寺卿,她家邬大老爷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再水涨船高,她也就是个小小命妇,自己可是朝廷命官!
谢淼一脸又干咳了几声,使劲一甩袖子,“考棚重地,不许喧哗!”
这话一出,邬陶氏才回过神来。她居然跑到了考棚,朝着人家提学嚷嚷起来了。
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这般有失身份体统!
可她来都来了,话也说了,想收回也收不回去了。
当下见谢淼一脸的嫌弃,只能搬出十几岁时候的本事,抽出绢帕一捂脸,“那日提学同我说完,我想着这么好个事,可不得跟孟家人说一说,便去了我那亲家处,把她这好儿子夸了一番,说咱们提学定了的,案首就是孟生!谁知、谁知提学怎么出尔反尔了?!”
她这话一说,谢淼可就愣了。
他问邬陶氏,“你何时去同孟家人说的?!”
邬陶氏见他严肃吓了一跳,“就是提学与我说完的第二日下晌。”
谢淼一听,脑中混作一团。
当天傍晚他收到了岳启柳的信,提及了孟中亭学问的事,这可能不是巧合啊!这分明就是孟家听说了他要点孟中亭做案首的事,觉得自家子弟当不得这案首,所以才有了这封信。
可这封信是岳启柳的笔墨,他原先还想着也许是凑巧了,正逢此时从到了他这里,现下想来,这根本就是得知了邬陶氏的报信之后,才写下的。
笔墨是岳启柳的笔墨,他识得,那也就是说,岳启柳当天在孟家?!
谢淼一下抿住了嘴。岳启柳可是江西的布政使,这个时候出现在山东青州的女儿家,这是说不得的事啊!
谢淼的嘴越闭越紧了,邬陶氏见他先是惊诧,后又思索,现如今更是嘴巴绷得好像口中有夜明珠似得,完全不晓得他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