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同陈阿生一起的,还有初时同王府的人一起送她来北境的那队镖局护卫。与上次送人不同的是,他们这次才是干回了自己的真正的本行——押运。
陈阿生和镖局的人穿得低调又破烂,一路人护送着五大车粮食,终于到了新棠信上说的地方。
新棠连长叶都没告诉,只日日站在楼下往外看,这日一早,她刚洗完脸,坐在那里拿出纸,在自己早已写好的日子上又划去了一笔。
那日子是她所能想到的往返扶临和幽州最快的天数,与她的信送出去的天数相比,还差一天。若最后一天里,陈阿生再不到,她怕太子那里会发生更多不可控的事情。
新棠叹了口气,把纸收了起来,照常透过窗户往外看,只是这一看便见到一队长长的人马在不远处的官道上冒了头,渐行渐近。
打头的人穿得破破烂烂,可那走起路来的蹦跶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新棠心里咚咚的跳,高声叫醒还在睡梦中的长叶,“快与我下去接人!”
长叶懵头懵脑的刚坐起来,便见新棠风一样的下了楼,那阵冷风让她彻底清醒,只好动作迅速的穿好衣服跟了上去。
新棠一口气足足跑了近两百米。陈阿生本来缩着身子裹紧了皱巴巴的大袄,抬起头一看,便见前方的路中间立着一个姑娘,再一看,不是新棠是谁,连忙站直了身子,扯了扯衣服,假装闲适的加快了步子。
那镖局的老大与他相识,搓了搓手,笑道,“陈掌柜,这墙角金贵着呢,可不好挖,不过我还是看好你的。”
陈阿生一队人已到了近前,新棠看着他一幅风餐露宿的样子,便知这一路定然是没怎么歇的,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想说什么,可末了只有一句,“多谢!”
久不见面,陈阿生还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半真半假道,“真谢我就跟我回扶临去呗?”
新棠抬起眼睛看着他,那眼里有不可掩饰的疲惫,也有极力隐藏的期许,新棠的喉咙像是结了冰,吞咽一下便觉得疼。她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却被陈阿生制止了,他“哈”一声扭过头去自顾自的向前走,“你还是不要回去了吧,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一个人独大的感觉不知道多自在,哪像你,千里迢迢的跑过来,竟然过得这般惨。”
新棠如释重负的跟了上去,“倒也还好,这些事总归要有人做的。”
“是为了他吧。”
陈阿生那双眼睛看多了人,便如同情绪的照妖镜一般,无所隐形。
新棠滞了滞,末了,极缓慢却又坚定的点头,“没错。他为了百姓,而我只是为他。”
后院里,杨千得了新棠吩咐,带着手下和镖局的人一起卸粮食。谁知第一包拿下去,里面装得全是沙砾,杨千有点懵。
他这个样子愉悦到了镖局的那群人,他们笑道,“杨大人别诧异,出门在外运粮食,又是往幽州来,总要多几分小心的,只外面是砂砾,里面的就全是白花花的米。”
杨千好久没见过扶临城的米了,当他知道新棠的所作所为时,心里早已替幽州城里的几万将士谢了一万遍。新棠的大名他起先是从耿自忠的嘴里听到的,那时她还是一介婢女,无依无靠。再次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便是和太子殿下绑在了一起,成了太子殿下身边唯一的宠妾。
那时的杨千想,这个女人定然手段不凡、心机深沉。
再后来便是一同到了幽州,合规合矩的礼仪分寸、关键时候的锋芒毕露都让杨千觉得,这个女人明面上浅淡如水,实则是最通透不过的。南岐有了太子殿下,必定会枯木逢春,但有了新棠,才会百花齐放。
陈阿生和镖局要在客栈停留一晚休整一下,新棠打算先招待完他们,再让杨千连夜进城派人通知耿自忠出来运粮。说起来,上次镖局的人来北境,只匆匆一眼便走了,新棠连顿饭都没来得及请,这次便存了十中的诚意,两厢倒也尽兴,只那镖局的当家,话里话外总有撮合新棠和陈阿生的意思。
新棠倒不觉得尴尬,只是这样堂而遑之的挖太子的墙角,让她有些想笑。若是这个当家的知道那位被他吐槽说没什么情趣的男人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天子,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陈阿生或许是觉得烦,一杯一杯的把人灌醉,看到有人把他领回房间,才算是松了口气。
许是酒壮人胆,陈阿生睁着一双分外认真的眼睛,在香浓的酒气里,没头没尾的说道,“我不是输给了他,我是输给了百姓。”
他自嘲的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叠银票来,“ 这是三万两银票,你收好。”
新棠一怔,这不是她信上写的那个数字。
陈阿生有些不耐烦的往她手里一塞,“这是店里今年赚的钱,你也别以为我是发慈悲,毕竟我也是南岐的子民,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新棠定定看了他半晌,轻声道,“是,我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x尽人亡
第105章
这一夜的客栈几平浪静, 甚至还带着众人的欣慰与如释重负, 另一边的杨千则马不停蹄的连夜赶往城内, 把现在的情况禀报给太子。
幽州城门早已紧闭, 好在杨千身上有令牌, 守城的将士与他也是认识的,便指挥着人给他开了城门。他一路飞驰进将军府,却被人告知殿下不在, 王衍和耿自忠则去了军营未归。
杨千不得已,只好抑制住心里的激动, 在府内等着太子回来。
太子现下正忙。
眼下的形势几乎没给他存活的机会,但他也绝不能如此坐以待毙,即使前面的路都被封住, 他也要想办法为南岐的将士开出一条新路来。
所以他又再一次“深入虎穴”,独自一人来到了奇峰河。
蛮夷人的渡河显然进行的也不太顺利,河面的搬运粮草武器的人络绎不绝,而最该过河的战马却齐齐的排列在对岸,如同被绑住了脚。
蛮夷人的骁勇善战向来是以铁骑闻名, 马一日没有过河来,蛮夷人都不会轻易与南岐开战, 毕竟他们也在赌。
太子隐在暗处, 冰面的反光让河这边的粮仓清晰的呈现在他的眼中,相较于前日,这粮仓又高了不少。他不是没动过截粮的想法,可这奇峰河现在几乎成了蛮夷人的驻地, 日日不停的严加看守,没有下手的机会。
突地,太子眼睛一眯,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李献淮穿着蛮夷人的族服,穿梭在战马之间来回逡巡,不时的与领头的人说着什么。想来是因为没有筹到粮食,那人对李献淮的态度不算客气。
不知为何,对于李献淮的出面,太子的心里有了些不妙的预感。这人心思狡诈阴狠是真,可不得不承认的是,有时他的法子出其不意却很奏效。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两人似乎达成了致,李献淮的手下得了命令退了下去,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把干草。
他吩咐人把干草铺在冰面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夹着马腹,轻轻地指挥着马矮了身子下了河,踩在了干草上。干草只铺了一小块,只能容下两只马蹄,他座下的那匹马,摇摇晃晃了几下,终是站稳了。
太子静静的看了半晌,明白这困扰蛮夷人的铁骑过河,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了。他看着李献淮意气风发的脸,突得有些压抑,还有些后悔。
如炬的目光穿过层层的阻碍,他想,若是在京中的时候,手刃了他,即使背上了“弑杀手足”的骂名,也总比现在用万千人的性命陪葬的好。
不过不晚,至多让他再最后见一次明天的黎明。
太子悄无声息的走在黑暗里,耳边的声音皆似一片空白,直到走到将军府,才在守门将士的喜笑颜开里动了动自己早已僵硬的脸。
杨千听人禀报说太子回府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跟前。太子一看见他,脸色更冷了,手上甚至爆起了青筋,他听自己极其冷静的声音,“新棠出事了?”
杨千脚步一滞,想起太子给他的命令是,让他跟着新棠姑娘,他这般急匆匆的回来,岂不就是容易让人误会。于是他忙解释道,“殿下莫担心,姑娘很安全,正在城外的悦来客栈歇息,今夜里臣正是得了姑娘的吩咐,来告知殿下出城接粮。”
太子有许多疑问,在听到新棠在城外的时候,一一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立里从应缓手里牵过马,一跃而上,飞快的往城外去。
已至夜半,镖局的人一路辛苦,到了地方才终于能痛痛快快的大喝一场,不由得就喝高了,到最后,一个个竟东倒西歪的趴在了桌子上。
新棠吩咐客栈的店小二给镖局的人和陈阿生安排客房,顺便让长叶去煮点醒酒汤,她自己为表诚意,也喝了酒,现下头也有些晕,但她心里记挂着事儿,没回房,撑着身体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等着杨千带人过来。
这酒后劲有些足,酒意不散,全显现在了脸上,热热的。夜深人静,只有一灯如豆,新棠盯着烛火昏昏沉沉的时候,突得听到了几声马叫,刚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后来马蹄声渐响,她才意识到应该是杨千带着将军府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