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权力中心的人都知道军队意味着什么,贵妃原以为自己赢了他,这个消息一传出来,生生呕的又见了红。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太子看似在这场较量中是唯一没有损失的那个,实际上他这个解禁来得太晚了,对时势朝局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唯一的好处便是从囚徒变成了自由人。
“王叔有所不知,我这个三皇弟,心思深沉又能屈能伸,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就算我正得己身,也难保会有不可控的意外。”
临安王倒不这么认为,他慢慢道,“不义不昵,厚将崩。他的所作所为不合君臣大义,私不合兄弟亲情,失败是早晚的事。”
说到意外,临安王倒忧心起来一件事,他浅浅的蹙了眉头,“殿下,臣虽耳清目明识小人,可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解惑。”
“王叔请讲。”
临安王欲言又止,“早前关于殿下子嗣的传言可是误传?”
那消息可以称得上是今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了,皇家私事,百姓不议论个底朝天都是很给当权者面子了。
而这也是承安宫冷冷清清的最重要的原因——无后的储君便如烂了根的繁花,开得再艳也不会有复生崛起的机会。
新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想到这个看似儒雅的临安王,说起话来竟这般直言无讳,再观太子,面色更是骤然一黑,冷不丁的一眼斜向了新棠,后者心虚的别开了眼,可她又很想听听太子会如何为自己正名,又悄悄竖起了耳朵。
其实这种事要是放在后世,也算是一炮而红了。
临安王的眼神浅淡又认真,太子默了默,而后道,“王叔放心,日后若是有了孩子,必定带着他去给王叔见礼。”
话是对着临安王说的,眼睛却是看向新棠的。
临安王一下子明白了,左右看了看,轻轻一笑,“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今日天色已晚,臣先告辞,来日方长,殿下若是出宫可以去王府一叙。”
送走了临安王,长叶对着空空如也的大门发呆,这般空旷又安静,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新棠笑她,“我看你是习惯的很,脸上的肉都鼓起来了,可见“心宽体胖”这个词不是白来的,形容你再贴切不过了。”
长叶一反常态的没和她计较,拉着她左看又看,心疼的摸了摸她越发尖的下巴,“新棠,你再瘦下去,这脸可就真的只有我手的一半大了。”
许是苦夏,一天比一天热,新棠也一天比一天瘦,一双杏眼在不足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大,若不是看她精神还好,长叶都怀疑她是病得不轻。
新棠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只是薄薄的宫装穿在身上,一天比一天能过风。小厨房的饭食常常都是怎么拎上来又怎么拎回去,太子看她在眼前不知疲倦的奔走,总觉着那腰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承安宫的冰全放在了太子的书房,太子甚至还单独命人弄了一张竹床放在殿内让她歇息,只是这宫里冰是有数的,那点凉气根本不足以抚慰在后世吹空调吹惯了的新棠。
太子看着她蔫蔫的,心疼的直皱眉。
如此过了几天,太子突然让长叶给新棠收拾衣物,趁着晚上没那么热,带着人出宫去了。
太子去的不是别处,正是福临天下。
董掌柜早已得了吩咐,一见着人便立马迎了上去,待看见太子怀里的女子时,先是讶异的打量了两眼,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上前为几人领路。
一路上了二楼,董掌柜推开面前的房门,给后面的太子让出了一条路。
房间一看便知是专为太子而设,布置的华贵又不失大气,最重要的是,一开门便迎面扑来一阵凉气,把外面的燥热都去了个七七八八。
太子把人放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吩咐长叶照看着,便出去了。
新棠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都舒服,周遭好像都布满了冷气,舒服得她不想动弹。董掌柜这时刚好送饭上来,便和长叶在外间搭了几句话,原是临安王也在这酒楼里,现下正和太子在别处相谈。
房间里很暗,这轻轻的几句话全入了新棠的耳朵,她掀开被子下地,不小心踩在了地上,触感也是凉凉的。
她穿好鞋站起来走了几步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这个房间里除了她睡的这张床之外,其他地方放了好些个半人高的木桶,里面全是冒着冷气的冰块。
除了太子,断不会有人为了她如此的大费周章,新棠坐在黑暗里摸了摸尖尖的下巴,神色温柔得自己都没发现,只可惜没人看见。
外间的谈话还在继续,新棠摸索着出去,董掌柜见到她便没再往下说,新棠忙道,“别停,说说临安王吧。”
太子这么些天又是吩咐他布置房间,又是大规模采买冰块的,想来就是为了这面前这个女子,董掌柜就没停,继续说了下去。
左家和周家是世交,两大家族在临安王这一辈皆出了一个名动天下的人物,一个是玉面郎君左家小公子左其,一个是堪为世家贵女表率的周家周怀柔。
这两人当时是皇子和公主们的伴读,所谓伴读不过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另一种诠释罢了。两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和幼年的建安帝相识。
建安帝这一生做过的唯一正确的事,便是结交了这个拿命护他的人。建安帝刚继位的时候,每天都活在害怕被人篡位的恐惧中,可实际上,老皇帝知他资质平庸又不得不维护正统的血肪,早已在去世前为他肃清了障碍。
可四邻觊觎政权更跌的南岐,频频发动战乱,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左其义无返顾的身披战袍为他开疆拓土、击退四敌,成功稳固了他群狼环伺的君主之位。
将军披甲归来,赢得了君主和臣民的爱戴,被新帝下旨封了临安王——南岐唯一一个异性王。这份荣耀至高无上,可只有左其自己知道,他浴血归来为的是不负圣恩,为的是给他心爱的人十里红妆,可他最想见的那个人却在同一天身披嫁衣嫁进了深不见底的后宫。
从此以后,只有死别,没有生离。
那个人,便是建安帝的元配、太子的生母,周皇后周怀柔。
第52章
星沉海底当窗见, 雨过河源隔座看, 这两句诗应该就是对当时的三个人的情境最完美的诠释。
前尘恩怨早已封存在寥寥无踪迹的蹉跎岁月中, 任是有再多不甘与遗憾, 可少年心事与家国君臣相比, 便如同星辰与日月,怎可相提并论。
这一段往事揭开了又一笔红尘旧事,也把最初的太子带到了新棠眼前。
董掌柜逗留已久, 现下已经要告辞,新棠还沉浸在刚刚那段令人唏嘘的往事中不可自拔,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她求证一件事情,“那您可知道周皇后是如何去世的?”
既是元配夫妻,又为建安帝生下了嫡长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使建安帝忌惮周家,也万万不该对发妻下手啊。
董掌柜已经到了门口,闻言又折了回来,悲叹了一声, “姑娘有所不知,周家势大且为外戚, 当今心里早有了疙瘩, 听我那婆娘说,那个时候已经开始疏远小姐了,可小姐已经有了身孕,无论如何也要拼着把殿下生了下来。”
这相当于是在建安帝的心上添了一把火。
“如您所说, 周家是世家大族,根深叶茂、德高望重,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在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的?”
董掌柜笑了笑,那笑里尽显沧桑包含着数不尽的悲怆,他不欲再说下去,恭敬的答道,“往事不可再追,有姑娘在殿下身边陪着,老奴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姑娘先用饭吧,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让长叶来找老奴。”
长叶把屋内的烛火点燃了,好不容易又出了宫,本该最是自在的她却显得格外的沉闷,新棠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见她失落的靠了过来,闷闷道,“我怎么觉得殿下虽是贵为太子,可比我这个孤儿还要可怜,新棠,你以后要对殿下好点儿。”
新棠本来一肚子思绪被她这句话逗得哭笑不得,“我何时对殿下不好了。”
本以为长叶就是福至心灵那么一说,却没想她一本正的掰着手指头说得煞有其事,“你认为的好不是殿下想要的那种好,可殿下对你的好却是别人求之不得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新棠点了点她的故作高深的脑袋,笑她,“你能明白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长叶摇摇头,“不知道,但这是长秋说的,长秋一向不说假话的。”
长秋与长叶不同,行事稳重大方,说话只说三分,她和新棠不经常碰面,但新棠却知道她一直在关注着行安殿,说起来长秋才是最适合承安宫大宫女的位置,可戏剧性的被她给抢先了。
新棠没再和她聊下去,催着她把饭吃了,便让她回去歇着了。临走前,把自己的包袱从箱子里拖了出来交给她,嘱咐道,“晚上别锁门,我等殿下回来说几句话就回去。”
长叶不解,“这就是你的房间啊,这里面的冰块是殿下好几天前让董掌柜在外面买的呢,应急那家伙也去了,夏日里冰不好买,听说还费了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