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闭,整个大殿静悄悄的, 静得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能够得清楚。
没人搭理,张太傅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到底有些挂不住,掩饰性地又摸了两把胡子。
沈梓钰安安静静地坐在下面, 她原本是等着太子开口的,岂料太子并非发言, 可是整个书房里又只有她和太子两个人,若两个人都不说话,那张太傅这课还怎么上下去?
而且,她和张太傅同属苏姓势力, 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于是,僵持片刻,她开口。
“太傅,梓钰有些拙见。”沈梓钰坐的笔直,将大家闺秀的范儿端得卯足。
“哦?那你便说来听听。”张太傅松了口气,终于打破缄默了,可是脸上到底还是不敢表露出丁点不同,于是他的死鱼眼看向了沈梓钰。
“梓钰认为,国乃根本,若国有忧患,当举国致力来保国,那么这个时候,赋税征兵就不可避免。”沈梓钰思前想后,最终说了一个摸棱两可的答案。
张太傅也听得摸棱两可:“嗯,不错。”死鱼眼往上翻了翻,看向了厉渊:“太子可有何高见?”厉渊抬头,看上带着希冀的死鱼眼,冷声道:“学生愚钝,并无任何见解。”
张太傅:……嗯……
厉渊知晓张坦在逮着机会挑他的错处,他可不介意当一个一无是处的高傲无才的学生。
不择手段的事多着,装会平庸又怎么了?
张太傅不死心:“太子可随意说说,想说什么……都无需顾忌。”
“学生并无想说的。”厉渊再次堵了张坦的口。
“若太傅执意想听,不如便由学生的伴读来说吧,他跟随我多日,最了解我心意。”说着,厉渊忽然把矛头指向了亦棠。
亦棠浑身一颤,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
张太傅抬眼瞅了瞅亦棠:“这不信口胡诌么?这伴读我今天才第一次见,而且,你每次都把话扔给伴读的,为此,你都逼走了多少个伴读了?”
想是这样想,但张坦根本不敢出声质疑厉渊。
“你,有什么见解,跟太傅说。”厉渊冷眼扫到亦棠身上,亦棠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其实,厉渊本来是想唤他名字的,可是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见解?我那知道有什么见解?”亦棠脑子里一团混水,心底发怵。
厉渊的眼神像两把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摆明了威逼。
亦棠:……说什么……
“咳,那,这位小书生,你有什么见解……”张太傅顺着厉渊的意思看向了亦棠。
亦棠抬头,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她傻看着,和张太傅那张树皮一样的木脸面面相觑。
张太傅摸了摸胡子:“咳!你要是说不出,那不如……”
“有了!”亦棠倏地眼前一亮,叫出声来。
这一声叫起,张太傅摸着胡子的手一抖,沈梓钰也将手压上了胸口。
厉渊则是幽幽地扫了他一眼,像看傻子一样。
亦棠眸子亮晶晶的,刚刚在张太傅摸胡子的那一瞬,她灵机一动,想到了古文里相关论述,当年好歹文科学霸,诗词诗文什么的那可是倒背如流。
现在危难时刻,正好拿来救急。
“张太傅,您真的,想听我讲么?”
张太傅巴不得自己下台,点了点头道:“讲。”
亦棠坐直了身子:“那小生,就献丑了。”
“国若内忧,则必整治。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亦棠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张太傅摸着胡子的手呆滞,一双死鱼眼不时何时已睁得老大。
沈梓钰面色还是安然的,但眸中却难掩诧异。
而坐在一旁的厉渊,面色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但是放在膝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由直变曲。
亦棠顿了顿,继续说:“若国有外患,则必抵御外敌。然,战事劳民伤财,故兵贵胜,不贵久;且上兵伐谋,在知己知彼;攻守秉持,自保全胜。以上,是小生的全部拙见。”
一语毕,大殿中一片寂静无声,没有一人说话。
亦棠抿着嘴唇,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难道,我说错了?”
想到这里,不由心惊,赶紧把头压低了些。
“太子殿下的这个伴读……好生,伶牙俐齿!”威严的声音透着颤抖,张太傅看着亦棠,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
厉渊压下心底对亦棠的诧异,皮笑肉不笑看向张坦:“张太傅过奖。”
张太傅一双眸子紧盯着亦棠,仿佛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小书生妙语连珠,其言令老夫刮目相看,这褒奖他是该受的。”张太傅这一次没有任何敷衍,对于亦棠,他确实带着点惜才之心。
“不知太子殿下的这位伴读是哪位世家子弟?是何名讳?”张坦抬眼看向厉渊。
厉渊冷着一张脸,人是红萝找的,他不知道这个小白脸是哪家的,甚至连名字都没问。
于是他难得微微一笑,对上张太傅一双求贤若渴的眸子:“这小生,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至于名讳嘛,他叫……小白。”
张太傅:小白???
沈梓钰皱了皱眉头:“太子殿下的伴读怎么取这么个名字?跟个阿猫阿狗似的。”
亦棠:……
亦棠内心拔凉,这个场景怎么有些熟悉?
她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两个月前的一个冬夜里,她抱着那只捡回来的小灰狗笑靥如花地看着厉渊:“这只小狗的颜色跟阿墨的衣服一样,不如就叫它小墨吧!”
当时厉渊的怎么样来着?抗拒?
但是抗拒无效,最终不情不愿地让小灰狗拥有了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厉渊失去记忆了,亦棠绝对相信,他取这个名字是来报复她的。
小白?小白?
怎么听都像在叫一只小狗狗一样。
亦棠心中千般不愿,但是面上却是丝毫不敢表现出来,人家现在是太子,哪轮得到她来质疑。
厉渊倒是一脸堂而皇之地看着张太傅,丝毫不心虚,而亦棠,他是看也不看,好像亦棠就是他养的一只小白狗,赐个名字根本不需要她质疑。
然而沈梓钰不忘了讨好厉渊,她微笑着看着亦棠:“小白公子今日里的一袭话,真叫梓钰开了眼界,这般妙言妙语,想必是殿下教导有方。”
“教导有方?他哪门子的教导有方?”亦棠心中鄙夷翻白眼,面上是笑容清浅:“小生愚钝,都是太子平时教得好。”
厉渊云淡风轻:“你知道就好。”
亦棠:…………
好不容易从南书房出来,亦棠总算松了口气。
厉渊走在石子宫道上,黑白相间的长袍随风浮动。
亦棠和七言并肩跟在厉渊身后,七言端的是平时一贯的沉稳严肃,亦棠则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手里提着书匣,乖乖巧巧地跟在后面。
如果说七言是厉渊的助手骑兵,那么亦棠就是那被俘虏的士兵。
屈居人下,抬不起头。
倏地前面那个华贵身影一顿,停了下来,这次亦棠吸取上次的教训,稳稳地站住了脚跟,没有撞上去。
“你的名字……”厉渊清冷的声音从前方飘道亦棠耳边。
亦棠连忙接话:“小的名字叫亦……”
“你的名字不重要。”厉渊的话像寒冰,亦棠老实的闭上了嘴:“是……”
“我已经为你更名了,你从前的名字不重要,现在,小白才是你的名讳。”一字一句,仿佛冰雹。
亦棠接着点头:“是……”
在亦棠顺从的话中,厉渊忽然回过头来,一双黑夜般的眸子悠悠地看着亦棠:“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啊?”亦棠一怔,征愣过后,换上了一个小白狗特有的忠诚笑容:“喜欢喜欢,白字纯净透彻,小字亲和温暖,小白这两个字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天作之合,殿下文思敏捷,才华横溢!小的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噗——”料是七言严肃,脸也没绷住,嘴角弯弯,像吃了蜜。但下一刻厉渊阴沉的眼神瞟过来时,他弯弯的嘴角很识相地变平了。
此刻亦棠眼神真挚,面容赤诚,笑容明媚,看着厉渊就像向日葵看着太阳。
而厉渊仍旧冰冷的脸色似有缓和,仿佛对亦棠的这个解释很满意。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以后,你就叫小白罢!”厉渊挑了挑眉。
亦棠僵硬微笑:“不胜感激……”
第53章 时运不济
厉渊一人走在前面, 漆黑的眸子里微波荡漾, 他想着, 这个书生虽然看上去蠢笨,但是到底还是识趣的。
这样想来, 心中对红萝的恼怒也就少了许多。
“你, 有住处了么?”厉渊突然冷声发问。
亦棠丝毫不敢懈怠:“回殿下, 红萝大人安排奴才住在北约舍。”
“北约舍?红萝住的地方?”厉渊脚下顿了顿, 眉头微皱。
亦棠额头青筋一跳, 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颤抖着答道:“是的。”
厉渊冷哼一声:“她倒是对你好, 把自己住的地方让与你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