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几日,老大夫就把面具送了过来,薄得像纸,甚至能够透光,看着颇像面膜。徐讷讷在老大夫的指导下试着戴上脸,然后去照镜子,就发现相貌虽还是与原来有五成相似,但绝对不会让人觉得是同一个人。
周讷的相貌作为男子来看是俊美,作为女子来看是艳丽,颇具侵略感,这会覆上一层之后,薄如蝉翼的面具柔化了她的面部线条,掩去了大半英气,显得清秀内敛。
徐讷讷对镜笑了下,镜子里的人也勾了唇,秀气十足。
她当机立断,清秀脸的自己必须换人设,应当是腼腆内向、脾气温和的少年郎。
卫湛看过许多次这样的变脸,早已习惯,只是这次,他看着那个变了表情的少年,眼底的意味微微变了。
少年对镜一笑,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抿起的时候又忍不住勾了一点弧度,眼睛睁开,眼底是一片纯净的清澈,像是能看得见底部泥沙的溪水。先前的木讷呆板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眼就能瞧出来的腼腆内敛。
这绝不是徐慎言的本性,先前的木讷书呆子形象是他的保护色,此刻这个腼腆少年郎又加了一层保护色。
这种感觉颇为奇妙,卫湛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精光,难怪周国会派这么一个细作来,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如今,这宝物是他的了,谁也别想拿走。
徐讷讷对镜演了一会,余光却是一直注意着卫湛的表情,只是卫湛低头低得太快,她只瞥到他满脸的习以为常。想来这并不是卫湛第一次看见现场换脸。
她试完面具就回了自己院子,刚到门口就碰见了陈不二,陈不二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寻我有什么事吗?”徐讷讷开了门请他进去,回身却看见他眼底似有悲痛。
陈不二道:“慎言,你方才是去了世子的书房吗?”
“是。”她不欲多说。
陈不二深吸一口气,走进院子就把门一关,转身面向徐讷讷道:“出事了,林恺死了,若不出我所料,我们都有危险。”
徐讷讷瞪大眼睛,林恺是九个幕僚之一,跟她一样来自周国,据说原先在周国大将军门下做门客,只是大将军看不上文士,对他多有怠慢,他一气之下便转投了卫国。
徐讷讷跟他没接触过几次,但仅有几次在议事厅碰见,她都能理解为何大将军不待见他,鼻孔长在头顶上,张口就说看不起武夫,委实招人恨。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都不知道?”她一连三个问句,十足惊诧。
陈不二忽然笑了一下:“你果然不知道,他昨夜就死了,世子已经吩咐将他的尸首送归故里。”
徐讷讷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昨夜就死了,为何她一点都没有听到风声?卫湛显然是知道的,但今日一整日,他也没跟她提起过。
陈不二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像是鼓起勇气一样,问她:“如果我说带你走,你会跟我走吗?”
“啊?”徐讷讷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非亲非故的,她为何要跟着陈不二走?他们俩很熟吗?
“听我说,林恺的死因不正常,卫世子的态度也不正常。”他紧锁着眉,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很有可能像他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去。慎言,我们得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徐讷讷感觉到他的手掐着她的肩膀,力气大到让她几乎承受不住。
“……我不跟你走……”徐讷讷费了老大力气才从他手底挣脱出来,正要跟他好好讲讲动口不动手的道理,院门忽被人从外面踹开,“哐当”一声,砸在了两边围墙上,门板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要掉落。
一身玄衣的卫湛出现在门后,薄唇翘起,略带了一点微冷的笑意:“这是在做什么?什么走不走的?两位先生要走?可是卫宫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他的眼神睥睨十足,徐讷讷感觉自己背后一凉,心中忽起了些悲怆,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遭遇此等修罗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材料写到头疼,做梦都是守初心担使命,我真是太难了T_T
第十二章
左边一个义愤填膺、神情坚忍的同僚,右边一个似笑非笑、压迫感十足的上级,身为修罗场中心,徐讷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只是一口气还没吐干净,后颈就被人压住了,卫湛的手掌贴在她颈后,略带了一点力气往下按,语气阴恻恻的:“你在叹什么气?”
徐讷讷立马眼观鼻鼻观心,拱了拱手道:“世子,在下只是在想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方才陈兄在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林兄。”
卫湛转头看了一眼陈不二,几乎压不住心里的戾气,真以为他没听见?这个陈国的细作实在是太碍眼,原本因他的名气,还想多留他一些时候,现在看来,当真是个隐患。
“死者为大,你们有这份心就行。”卫湛态度随意,脸上甚至连一丝刻意装出来的悲伤都没有,这自然让同为幕僚的陈不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也不管眼前这位是说一不二的王世子,陈不二一甩手背在身后,道:“我们与林兄也算同僚一场,自当要送他一程。慎言,你说是不是?”
徐讷讷顶着卫湛阴冷的视线,觉得陈不二大概真的与她有仇,她如今可是暗戳戳投靠了卫湛,只是时间不久,正是敏感的时候,哪能经得起这种明面上的挑拨离间。
“今日天晚了,不如明日再说?”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转头问卫湛,“世子您吃过饭了吗?”
卫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然没有对她这一看就是在拖延的行为表示不满,还顺着她的话说:“那就明日再议,我还没有吃饭。”
徐讷讷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卫湛该不是专门过来叫她吃饭的吧?不然的话,事情在书房就谈完了,卫湛在她离开时还在低头看公文,怎么会及时出现在她院门外?
她纠结着开口:“那就去吃饭?”
陈不二冷冷哼了一声,大概是为了表达自己气饱了,板着脸道:“在下告退。”竟是再没看徐讷讷一眼,转身就出了院门。
等他身影消失在院外,卫湛便道:“走吧,今日带你出去吃。”徐讷讷一顿,语带犹豫:“我的门……没有人给我看门……”
王宫外廷的院门装着多是为了观赏性,并不厚实,有的还别具风味只搭了个篱笆。徐讷讷这院子的门虽不是竹篱笆,但也就比那好一点点,门板薄薄一片,上头还精心雕了许多镂空花纹。方才卫湛那一脚踹得太重,门板松松地挂着,随时就能掉下来。
在她犹豫时,那门许是不堪重伤,吱呀一声,掉了半扇下来。
卫湛眉头一拧:“这门怎么这么容易坏?来人,叫工匠立时过来换一扇结实一点的。”立马有太监领命过去,徐讷讷放下一半心,但还是不想走。
“行了,我叫卫丙过来守着,你跟我走。”卫湛的语气不容推拒,徐讷讷无奈,都没来得及回屋坐一会,转眼就被卫湛带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卫湛看起来和王宫里的有点不一样,不,是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徐讷讷暗戳戳地用余光偷看,车里烛火点着,还有夜明灯照着,亮得很,卫湛就半靠在座位上,一手闲闲地翻着书页,视线落在书页上,脸上落了半边阴影,看不清神色。
这样的卫湛,看着似乎比平常更温柔一点。
“看我做什么?”
徐讷讷一惊,赶紧收回目光,非常正直且严肃道:“在下有疑,烦请世子解惑。”
卫湛把书一扔,像是施恩一样的语气:“说吧。”
“那个,林恺的事。”徐讷讷观察了下他的脸色,看他似乎心情不错才敢开口,“他真的死了吗?可是我都不知道。”
卫湛定定地看她一眼,随即又转了目光:“死了,在酒楼与人争执,被人失手推了下楼,脑袋撞在石砖上,就死了。你整日就拿着本书,名副其实一个书呆子,我让你出去走走你都懒得去,还有脸说自己不知道?”
徐讷讷微微红了脸:“在下只是最近腿脚不便。”
卫湛嗤笑一声,又问她:“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告诉你?”不等徐讷讷点头,他径直答道:“我为何要告诉你?还是说你与那个林恺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这话徐讷讷哪里敢应,赶紧指天发誓自己忠心耿耿。卫湛颇为冷漠地哼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视线下移至她的靴子上,要求道:“你既然忠心耿耿,那你把脚伸出来,让我踩一下。”
徐讷讷:“……”赶紧缩回了脚,紧抿着唇,看着颇有几分威武不能屈的意味。
卫湛也不意外,冷笑看她:“就这还是忠心耿耿?徐慎言你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卫湛直接越过徐讷讷下了马车,下马车后也没像之前一样做样子等她,直接进了酒楼。徐讷讷默默地跟上,正是晚饭时候,这酒楼看着却有些冷清,大堂十几张桌子,只有两张桌子上有人。
她奇怪地顿了一顿,转头看向外面,酒楼斜对面是另一家酒楼,生意红火得很,在这里都能听见掌柜和小二在不停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