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语间的没落和苍凉,让谢昭昭心中发酸,“外公……”
“昭昭。”钟国公却打断了她的话,将案几上的白宣一张一张收起来,“我见你带了几样小菜,不如陪外公一起用膳。”
“你且放心,外公不会有事。”他将白宣收好,勉强的扯出些笑,“钟家还要我这个老不死来撑着。”
谢昭昭连忙点头,收了眼泪,“好,昭昭陪外公用膳。”
极为简单的几样小菜,祖孙两个对坐,一顿饭,吃的十分安静。直到侍从撤下了碗盘,退出书房,钟国公才从博古架背后的一处暗格中取出个匣子。
匣子巴掌大小,上面雕刻着古朴的花纹。钟国公将匣子揭开,便见其中置着个墨色的哨子,哨子做得极为精巧,却不知是什么材质,只在哨身上雕着一只展翅的苍鹰。
“这是……”谢昭昭心中犹疑。
“这是我钟家最后的底牌。”钟国公将哨子取出,“天家忌讳我钟氏,那是我钟氏一门,为臣子的命数。可若是奸佞之人妄图谋害我钟氏子弟,老夫便是拼尽一兵一卒,也定叫他们血债血偿!”
谢昭昭一时间被钟国公的这番话震动,她望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仿佛透过层层叠叠的时光,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上带领千军万马,一身铮铮铁骨,俾睨天下的将军。
钟国公将哨子递到谢昭昭手里,“拿着它,替你二哥讨个公道。”
拇指大的哨子,却重如千金。
“外公,此物贵重,昭昭不能收。”谢昭昭想要推辞,却见钟国公摇摇头。
“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这玄鹰令你当收,也收得。”钟国公合上谢昭昭的手掌,“昭昭,玄鹰认主。从今往后,你就是他们的主子了。”
——
谢昭昭当晚便宿在了国公府。
她躺在床榻上,摸着胸口的哨子,心中思绪万千。
钟国公还告诉她一件事,说钟景祺出事的当天,护国上将军程寻曾从京郊驻扎的长平军中调集了三百精英,连夜出京,直奔西北。这件事情虽说隐秘,可他外公既已经得了消息,萧淮便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程寻此举是擅自调兵,还是得了萧淮授意?可不论哪一种,他们当中有人必定是一早就知道了狙杀之事。
谢昭昭蹙着眉,这位在谢凝的故事里,一生孤苦最终驻守北地的程大将军,在她谢昭昭的故事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吁——吁——
清越的哨声响起,片刻之后,便有一只墨色的鸽子落在了谢昭昭的窗边。鸽子长得有些肥,转着圆溜溜的红眼睛,不停的在她面前咕咕咕。
谢昭昭:……
这只玄鹰,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可不管怎样,这既是钟国公亲自交到她手上的玄鹰令,是钟家的底牌,谢昭昭便相信,它一定能帮她查清楚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她将提前写好的小纸条卷好,塞进鸽子脚上绑着的细长小管里,“玄鹰,去吧。”
那鸽子仿佛能听懂她的话,又咕咕了两声,展开翅膀,转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58章 惊变
玄鹰很快就带回了消息, 让谢昭昭诧异的是, 程寻在离京之前, 曾去了京郊报国寺。而那一日, 明太妃也刚好去了报国寺上香。这两人之间,可有关系?若没有,是不是也太巧了。此外, 送来的消息还说,那日在元澜江上,并非只有一路截杀的人马。
这也是谢昭昭这些天一直惶惑的事情,十万担粮草,由钟景祺带领长平军数千部众押送,又怎会折在那数十人的狙杀队伍手里?
谢昭昭将玄鹰带回来的消息烧掉。程寻离开报国寺后便直奔西北, 便说明在报国寺的时候,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至于明太妃……
“碧荷柳絮,替本宫梳妆更衣。”
见谢昭昭绷着脸, 一副要找什么人算账的模样, 碧荷心里直打鼓。自打从国公府回来,自家娘娘倒是不再为钟将军的事情伤心了,可这才更叫人担心。她取来一件素净的衣裙, “娘娘这是要去哪?”
谢昭昭瞥了眼那衣裙,“换件颜色鲜亮的吧,再带些年节需要的东西,咱们去明毓宫, 瞧瞧太妃娘娘。”
换上一身海棠色宫装,谢昭昭便带着碧荷柳絮和朝华宫的一众宫人,乘着步辇浩浩荡荡的往明毓宫去了。
步辇刚刚行至明毓宫外,便听到里面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声。
“娘娘!求娘娘饶命!宝莲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断没有这个胆子敢忤逆娘娘!”宝英的哭喊着求饶,又有小丫头凄厉的声音传出。
谢昭昭皱眉,自步辇上下来,“碧荷,去瞧瞧,发生了何事。”
随着内侍一声“贵妃娘娘驾到”,明毓宫的宫门从外面被撞开。谢昭昭一眼便看到了被几个粗使宫人架着的小宫女。那小宫女一张脸刷白,身上血迹斑斑,已然奄奄一息。她身边立着个老姑姑,手中持着把铁刷,尖利的铁刷上,全是血色。
谢昭昭当即便捂着嘴巴呕了起来。梳洗之刑,她从前只在书中听说,却不想真的有人会将此用在活人身上。
她来的突然,明毓宫上上下下忽然慌了手脚。只明太妃端坐在殿前空地的太师椅上,笑得有些瘆人。
“娘娘!贵妃娘娘仁慈,求娘娘救救宝莲!”宝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匍匐到谢昭昭脚边,“娘娘……求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宝莲……”
谢昭昭压下胸中的翻江倒海,抬眼去看明太妃,“太妃,不知这宫女犯了何罪,要被施以这般的酷刑?”
她既有统驭六宫之责,便决不允许有人在大周的后宫行这等惨绝人寰的酷刑。即便是先帝的宠妃,萧淮敬重的太妃也不行。
“不过是个背主的下作东西,谢贵妃犯不着为她开口。”明太妃倚在椅中,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反倒是又慈眉善目的劝导起谢昭昭了,“贵妃如今怀有龙嗣,不该见这血光,还是小心照料身子才是。”
“娘娘,没有,宝莲没有背主。”宝英依旧扯着谢昭昭的衣裙,“求娘娘为奴婢做主,救救宝莲。”
“混账东西!”明太妃忽的一变脸,看向谢昭昭脚边的宝英,“本宫素来待你不薄,是连你也要忤逆本宫了吗!”
忤逆明太妃,宝英自是不敢。可她们姐妹相依为命多年,若今日宝莲惨死,她大抵也活不成了。
“太妃娘娘,太后这才回宫,她老人家素来心慈,最是见不得这些。太妃此举,怕是不妥。”谢昭昭一边好言劝说,一边仔细观察明太妃的神色。
能在后宫争斗中存活下来,且在先帝驾崩后还留在宫中的,谢昭昭自然不会真的觉得这位太妃真的是个良善之辈。只她以往在宫中素来和善,从未见有这般张狂乖戾的行事。
谢昭昭心中狐疑,便听明太妃冷笑一声,“贵妃娘娘这是在用太后来压老身呢。那贵妃娘娘是不是应该先问问,这个下作东西,做了什么好事!”
不管做了什么事,即便当真背主,宫规自有处罚,梳洗之刑,终究是伤天害理。谢昭昭看向宝英,宝英当即会意,连忙倒豆子一般的将宝莲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多日前,明太妃最喜爱的杏仁酥在这宫中走丢了,太妃命人去寻。找了好一段日子,都未见踪影,最后竟在莲湖附近发现了这只猫。原来,宝莲一早就知道杏仁酥藏身在此,非但隐瞒不报,还日日跑出来偷偷喂养,直到事发。
“贵妃娘娘,宝莲不过年纪小,不懂事,一时鬼迷了心窍,断不敢真的欺瞒主子,求娘娘明鉴,救宝莲一命!”说着,宝英便不住的给谢昭昭磕头。
谢昭昭皱眉,便听明太妃嗤笑,“这是明毓宫的私事,贵妃娘娘还是莫要强行插手才是。”
她不这般说还好,这么一说,谢昭昭内心便有有股无名火,似乎逼着她非要和明太妃一较高下。仿佛那日在报国寺,明太妃真的和程寻去西北有脱不了的干系。
“太妃娘娘此言差矣。”谢昭昭也端着笑,双手交叠在身前,“这明毓宫也是后宫,本宫既领了这统驭六宫之责,便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在这宫中胡乱行事。”
“来人,将这明毓宫给本宫看管起来。这两个宫女……”谢昭昭微顿,“带回朝华宫吧。”
“贵妃娘娘好吓人呐!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知,本宫事先帝可是先帝爷的宠妃,宠妃!”明太妃脸上显出诡异的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先帝爷在的时候,对本宫千般好万般好,便是姜氏那个贱人,也抵不上本宫分毫……”
谢昭昭皱眉,这明太妃似乎不太对劲,一会儿一个样,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神智有些不清。
“娘娘小心!”见明太妃忽然向谢昭昭扑过来,宝英连忙拦了上去,只听“噗嗤”一声,是利器没入□□的声音。
朝华宫的下人着了慌,慌忙间将谢昭昭护在中间,又有人拉扯住了明太妃。明太妃却犹自在挣扎,“孽种!孽种!看本宫不除掉你这肚子里的孽种……”
明太妃被人带了下去,宝英捂着肚子,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娘娘,救……救宝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