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觉心将她放在山下的一块大石头旁。
季薄情翻脸不认人,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别看了,我还嫌你烦呢。”
觉心看着暗下来天色,忧心道:“你的家里人为什么不来?要不然……”
他咬咬牙,“贫僧带你回寺院去吧,大不了贫僧去向长老们请罪。”
季薄情:“哎呀,你婆婆妈妈,真的很烦人,快走,快走。”
她没有领情,还推搡他,让他赶紧走。
觉心不觉得她冷淡,依旧热切地为她着想。
季薄情:“我说,你再不走,我就要去寺里告状了。”
觉心心口一闷,“好好好,贫僧走便是。”
他一步一回头,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季薄情终于吐出一口气,“你在吧?”
这时,一股甜香从她脸颊旁探出来。
季薄情转过脸,熟练地叼住探到她脸颊边的糖堆儿。
季薄情嘴里鼓鼓囊囊嚼着,眼睛直瞪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
长身玉立的少年手持一串糖堆儿,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仿佛看一眼便会少一眼似的。
季薄情咽下嘴里的东西,露出满意的表情,“不错,不错,是你崔不群亲手做的味道,可恶!感觉好久没吃过了。”
她对面的少年轻声道:“喜欢的话,就多吃一些吧。”
季薄情揉了揉肚子,“不行,好不容易抓到你了,我岂能被你用这一串糖堆儿打发了?”
少年无所不应,“好。”
他将糖堆儿递给季薄情,转身在她面前蹲下。
季薄情拿着糖堆儿,熟练地趴在他的背上。
他双手稳稳地扶住她的双腿,脚步稳健地背着她踩着月光和星光往前方走。
季薄情盯着在月光下亮闪闪的糖堆儿,这是用红果、核桃、山药、山梨、葡萄、枣子等物穿起来,裹着一层晶莹的冰糖,不仅看起来好吃,吃起来更是美的人舌尖蜷缩,口舌生津。
她很确信这是这位世家贵公子崔不群亲手所做。
所有食物只要经过他的手,好像总能美味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季薄情的眼睛越来越涨,越来越酸。
“崔不群!”
他好脾气地回应,“我在。”
“崔不群……”
“我在。”
“崔、不、群!”
他声音温和醉人,“我在,我一直都在。”
季薄情仿佛看到一滴晶莹的水光在月光中落下。
她的手胡乱地伸向他的脸颊,想要确认这是不是属于他的。
崔不群却移开头,温声道:“我要看不见路了,小心咱们两个都摔进沟里去。”
季薄情泄气道:“摔进去就摔进去!”
崔不群笑道:“那可不行,殿下是储君,怎可以身试险?”
季薄情张了张嘴,嗓子却莫名又哑又堵。
她定了定心神,提起一件令她迷惑不解的事情,“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不群:“小仙女都在这里了,我这个仙女御驾焉能不在?”
说到这里,季薄情想起了一件事——她小时候曾听到有臣子偷偷称赞崔不群乃是崔家白龙,这简直是犯了大忌讳。
她将此事告诉母皇,母皇却笑道:“他崔不群纵使是崔家白龙又如何?将来也不过是为我儿御驾拉车之物。”
骄纵的她真的跑到崔不群身前,让他背她,她要好好骑一骑这条白龙。
谁知道一骑就骑了这么多年。
她年少轻狂时,骄纵到没边儿,直言崔不群就是她御驾之物。
崔不群从小就进退有度,内有傲骨,听了这话却也不恼,只是一本正经跟她解释此话由来。
原来崔不群的母亲怀孕时,曾经梦到一条白色的鲤鱼跃龙门。
母亲便把崔不群当作白鲤子,但经过有心人一番添油加醋,他便从白鲤鱼一跃龙门,成了白龙。
崔不群那时笑道:“我虽不是白龙,却仍愿为陛下御车马,为陛下御驾。”
如今想来那时的记忆好像颇为久远,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了。
季薄情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的记忆有所缺失。”
崔不群低声道:“大概因为这是在殿下的梦中。”
季薄情打了哈欠,迷迷糊糊道:“是啊,要不然怎么会再遇到你?”
崔不群停下脚步,“我也很欣喜,能够在这个时候看到陛下。”
季薄情哼哼了一声,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
崔不群看着林子,突然低声唤道:“陛下……殿下,殿下!”
季薄情被他喊醒,揉着眼睛,嘟囔道:“你作什么?还敢再战?”
崔不群一阵面红耳赤,还是执意喊她,“陛下,快看!”
季薄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萤火虫穿过林间朝两人的方向慢慢飞来。
如同点点星光落在林间。
他在这片羸弱的光线中转过头。
她眼前只有他在萤火光线下显得虚幻的侧脸,他长而细密的睫毛轻轻扇过,将一只打算停留的萤火虫惊走。
他不看她,只是看着远处,用梦一样的声音道:“陛下还记得您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
季薄情微微蹙眉,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崔不群像是在远处看到了什么,露出一个让人心碎的笑容。
“没事,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昔日大周都城濒临城破之际,季薄情与崔不群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不群,真想再与你看一次林中萤火。”
然而,等待两人的只是国破家亡,生死不知。
第55章 我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佛子……
耳边传来的轻柔声音渐渐模糊远去。
季薄情只觉得自己上一刻刚刚陷入梦中, 下一刻就立刻惊醒过来。
周围也不再是森林萤火,而是泛着香烛味道的寺院。
漆黑的夜空下着零星小雪,她虽然披着狐裘, 依然觉得寒气入骨。
她正趴在残留着积雪的屋檐上, 远处是比这间屋子要金碧辉煌的寺庙大殿,这间屋子周围却荒凉又破烂。
这里好像是寺院后方的一间柴房, 房顶的瓦片大多残破不堪。
季薄情低下头,透过残破的瓦片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
在这间几乎是废弃的柴房里, 地上铺了一个破烂的席子,席子上正仰面躺着一个陷入昏迷的人,他身上盖着破旧又肮脏的被子,被子里的棉絮都掉没了,只剩下两片单薄的布。
季薄情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即便她穿着厚实,手臂上早已经被冻的起了鸡皮疙瘩。
如今正值深冬, 就算是待在不漏风的屋子, 盖着厚被都会觉得冷, 他们却把一个病人就这么扔在四面透风的柴房里,这难道不是在故意害命吗?
因为房梁的阻挡,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季薄情转了转头,又看到一条黑黑的铁链从被子底下探出,另一端被拴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这简直是把人当成了畜生!
季薄情再次调整了一下角度, 这才看到被这样对待之人的面容。
她当即吃了一惊, 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见过一面的觉心。
如今的觉心面色憔悴,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双唇干裂起皮, 泛着青白,一副快要命不久已的模样。
季薄情直接从屋顶的破洞跳下来。
她两三步走到觉心面前,明明武功高强的觉心却没有任何反应。
季薄情忍不住道:“早就告诉你了,结果你还是着了道。”
她弯下腰,将手背贴在他的脸颊上,灼热的温度简直快要烫伤她手背。
“小和尚啊小和尚,我该说你是单纯呢?还是傻呢?”
“幸好你碰上了我。”
季薄情跳出破房,运起轻功去山下镇上,置办了一些东西。
她奇怪,明明是雪夜,为何那些药铺、杂货铺居然都还开着门?
季薄情不知道,在她走后,有人重新进入那些店中,对店家表示感谢,并奉上重金。
季薄情重新回到柴房里,为觉心铺上新的厚实的被褥,被褥里的棉花都被弹的松松软软,带着一股阳光般的味道。
她支起小炉子,用柴房里的柴火烧化一盆雪水。
她掀开被子,两三下扒下他身上的破衣烂衫,在扒内衫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内衫似乎黏在了他的肌肤上,每次动一下都会发出像是把什么硬揭下来的“嘶啦”声,而已经烧的糊里糊涂的觉心也会不自觉皱眉,表情痛苦。
季薄情忙停下手里动作,仔细察看,竟发现他前胸后背都多了无数伤口,好好的一身奶雪色的肌肤被打的没有一处好地方。
这些伤口一看就是没有经过好好处理,很多地方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显然他高烧不退跟这些伤口有关,眼下他的内衫已经跟伤口上长起来的新肉黏在了一起,把他内衫脱下来无异于扒了他一层皮,可又不能不脱。
季薄情只得一边用水打湿伤口,一边往下脱,可没干两下,她就心烦气躁起来。
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干过这种累活儿。
季薄情戳了他额头一下,“真是美得你,让我纡尊降贵给你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