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的油条、豆腐脑、酸辣汤,午间晚间的爆肚、骨酥鱼、八宝肉、剁椒鱼,都是父女两个一起吃过的。
要不然,皇帝怎么会念念不忘一道剁椒鱼,到如今还总想尝几口。
父女两个,便是微末小事,也是有掌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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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了薄雾。
时间还早,街头行人寥落。
一个不起眼的小铺子里,顾岩陌和傅晚渔在吃早点。
傅晚渔一口包子、一口豆腐脑地吃着,没多会儿,一屉小笼包就被她消灭大半,豆腐脑也要吃完了。
她唤老板娘:“再来一碗,加点儿辣椒成么?”
老板娘爽朗地笑着应声:“成!您稍等。”不消片刻,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顾岩陌看她西里呼噜地吃着,满眼都是笑意,打趣道:“你见过比你更能吃的女孩子么?”
傅晚渔睨他一眼,“又不会吃穷你。”
他笑出来,喝完面前的豆浆,用帕子印了印嘴角,习惯性地摸小酒壶,没找到,想起昨晚被她拿走了,就伸手要,“酒。”
傅晚渔看都不看他,“不给。送我了。”
“嗯?”
“样式很好,你用了几年了吧?”
“嗯。”
“送我了。”
顾岩陌琢磨一下,心里甜丝丝的。
傅晚渔又要了一屉小笼包、一碗小米粥,示意老板娘放在他那边,献宝似的说:“这儿的小包子特别好吃,你尝尝。”
顾岩陌莞尔。说出去谁会相信,堂堂公主,饮食上最爱的,全是街头最常见的。他自然是从善如流。
“大早上的,怎么会想喝酒?”傅晚渔问他。
“累过劲儿了。”他说。
傅晚渔凝着他,目光促狭,见铺子里没别的食客,老板、老板娘专心忙碌着,就微声道:“我也没把你怎么着啊。”
顾岩陌差点儿被刚入口的小米粥呛到。
傅晚渔一阵闷声笑。
他缓过来之后,一记眼刀甩过去,“你是个女孩子!”
傅晚渔笑得手发软,“别生气,生气伤肝。”说起来,她真是特别爱看他吃瘪后拧巴的表情。
“你给我等着。”他说。
“我一直在等啊。”
“……怎么就没你接不住的话呢?”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问她这一句了。
她眉飞色舞的,“谁说我是小流氓来着?”
“……”他恨恨地吃包子。
傅晚渔吃饱了,闲闲地看着他。这一整夜,他是真没闲着,布局绘图之后,唤傅家和自家护卫一起布置机关消息,不乏亲力亲为的时候。过了子时,来了十多个能工巧匠及各自得力的几名学徒——加起来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也不知道他的手下是如何把人大半夜拎起来的。
人手众多,又无鱼目混珠之辈,行事自然是事半功倍。
不能说他给沈宅筑起了铜墙铁壁,但不论日夜,有几名护卫当值即可,节省了人力,而人只要进了宅子,便是有去无回。
天色微明时分,他又指点着进之、裕之,在前、后院因势利导,白日里再布两个迷阵。
明明忙忙碌碌的,他却始终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偶尔与护卫、工匠交谈几句,会笑得现出一口白牙。特别好看。
想着这些,她的目光越来越柔软,不自觉地探手过去,抚了抚他漆黑的剑眉。
顾岩陌眉梢微动,对上她视线,先前那点儿闷气立时跑去了爪哇国,笑了。
用过早饭,两个人走出铺子,正要上马回府的时候,冯季常笑呵呵地策马寻了过来,说了皇帝传唤的事。
夫妻两个自是没有二话,只是道:“我们得先回府更衣。”
“这是自然。”冯季常笑着叮嘱道,“带上无病,这一进宫,不定什么时候回府。”
两人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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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初刻,皇帝总算等来了不着调的女儿女婿,和活泼泼的无病。
这一阵,因着晚渔的缘故,无病和皇帝越来越亲近,一进门,便甩着大尾巴跑到他跟前。
皇帝眉眼间都是和蔼的笑意,起身到了临窗的大炕上,一面给小家伙梳毛,一面让冯季常扔给岩陌、晚渔各一大摞公文,“我算着,仲霖下月中旬就大好了,到时我要让他掌管五军都督府,长宁先帮他看看相关公文,该提醒他的,便事先提醒。”
晚渔犹豫道:“昨日的事,我还没写出章程呢。”
皇帝瞪了她一眼,“两件事而已,就忙不过来了?”其实想说的是,还没办完正事,怎么有闲情跑去沈宅消磨整夜?不就是陪着岩陌么。虽然有他撑腰,可她也忒傻了,哪能这么惯着岩陌。
晚渔倒没多想,“忙得过来。”语毕,乖乖地抱着一大摞公文去了外间。
皇帝望向岩陌,神色温和了几分,“你当差之后,再不可懒散懈怠。过几日,你和长宁要将京城拱卫一并肩负起来,当然,最好是你自己就能胜任。”
顾岩陌一向知道,自己懒散的形象,已经深入皇帝的心,要改变,需得日后做几件非常长脸的事,因而从容笑着称是。
“去吧,看看京卫的花名册、近几年重要的公文。”
顾岩陌恭声称是,也带着公文去了外间。
皇帝心里舒坦了不少,继续给无病梳毛,笑微微的。
有临颖在就是好,他能时不时偷得半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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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大早,贾姨娘便去了贾府,打点了角门的人,才得以进到内宅,求见贾老夫人,声称若不相见,贾府秘辛便要流传到街头巷尾。
自从皇子亲自发话将傅驹逐出傅家之后,相濡以沫几十年之后,贾老太爷对贾老夫人有了全新的认识:这是个耽误家族前程的愚蠢妇人,因而平日里百般给她没脸。
贾老夫人闷了满腹窝囊气。庶女不就该那样养着么?懂得迎来送往的礼数、针线做得好、会服侍人便够了。不然怎样?指望她把妾生的闺秀当成嫡女一般谆谆教导?要都那样,也就没人挑剔嫡庶之别了。
如今因为身在傅家的贾姨娘吃了亏,怎么就不想想,这二十来年,因着贾姨娘从傅家得到的大大小小的好处?
男人……妻妾成群的男人,真不是东西。
她正有火气没处撒的时候,便听到了贾姨娘求见的消息。
她不由冷笑,已经成了过街老鼠,还敢威胁她?
“让她来。”贾老夫人吩咐下人。
不同于以往的卑躬屈膝,这一次的相见,贾姨娘不卑不亢。
贾老夫人笑吟吟地让她落座,她抛出的话题,总会及时接住。
贾姨娘终是亮出底牌,说明来意:“我到底是贾府的女儿,贾府一些秘辛,我是知情的。”
“哦?”贾老夫人饶有兴致地问道,“譬如说——”
贾姨娘道:“譬如说,大哥年少时与哪个女子私通,二哥成婚后养的外室在何处。”
贾老夫人心里就笑了,面上则是蹙了蹙眉,“你要怎样?”
“我要给晚莹寻个出路,请您酌情安排。”
安排?贾府被人诟病治家不严、门风不正的风头还没过,别说一个已经放弃的外孙女,便是自家的亲孙女,也得缓两年再议婚。贾姨娘本来就蠢,到眼下,只有更蠢了。
贾老夫人垂眸思量许久,终是道:“老太爷在家中,你去给他请安,这些话,跟他说吧。我做不了主。”
贾姨娘便以为,自己拿捏住了贾府的软肋,欣然称是,心里乐滋滋地随着丫鬟去见老太爷。
却没想到,结果很惨烈——
老太爷知晓她的底牌、心意之后,哼笑一声,目光森寒的凝住她:“你觉得,还有什么门风不正、治家不严的例子,能重过你给我脸上抹的黑?”
贾姨娘愣住。
老太爷再也不肯看她一眼,直接吩咐小厮:“拖出去打三十板子,抬回傅驹那厮的宅子!”
顾及脸面的时候,处处都是坑坑洼洼,不需要在乎的时候,谁不愿意恣意行事。
一个时辰之后,没了半条命的贾姨娘被抬回到傅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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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病睡在了临窗的大炕上,样子很斯文,仍是难掩憨态。
皇帝笑着挠了挠它的下巴颏儿,转到御书房外间,处理政务。
晚渔、岩陌所处的书案就在他左右手,这也是这两日着意重新布置过的。
三个人俱是心无旁骛,室内静悄悄的。
期间冯季常来禀:“凌国公、凌侍郎求见。”
皇帝不动声色,“不见。顺道告诉凌侍郎,他近来辛苦了,不妨在家歇息一段时日,补缺的人,明日便走马上任。”
冯季常称是而去。
顾岩陌和晚渔不由对视一眼,微笑。接下来,凌淑妃和四皇子就算再没脑子,也要消停一阵了,再上蹿下跳,定要殃及自身。
时近正午,傅晚渔想起了昨日在刑部大牢听闻的种种,不免担心:这种事,决不能直来直去地告诉父亲,那样的话,定是雷霆之怒,伤神伤身放一边,于大局也无一处。
她以素手托腮,轻咳一声,引起对面的顾岩陌的注意。
果然,他及时望过来。
晚渔用口型提醒他,昨日的事,押后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