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仍是一笑,同时抬手,示意二人落座。
无病精神抖擞地坐在晚渔跟前。
皇长子开门见山:“我听说,你们去办了趟差,给凌澈安排了个妨碍公务的名头?”
顾岩陌道:“凌澈的确是有过失。他在五军都督府行走,去地方上本是常事,却为何去见当地锦衣卫?又为何探究我与内人的行踪?”
皇长子打哈哈,“他本就与刘千户熟稔,既然过去了,顺道去见见也是情理之中。”
傅晚渔凝了皇长子一眼。在几个皇子之中,这是个老好人,也是烂好人——皇后本意是要他得个爱护手足、礼贤下士的名声,他却总拿捏不好分寸。
顾岩陌一笑,“刘千户不认同殿下这说法。”
皇长子扬了扬眉,“回头我去问问他。”
顾岩陌淡声道:“殿下随意。”
皇长子无奈地笑。顾岩陌不是好相与的,他在南疆征战期间就深有体会。本以为对方闲在家中的日子已久,性子有所改变,却不想,如今对上他,仍是直来直去。
四皇子看着傅晚渔:“晚渔妹妹,能否说说当日情形?凌澈素来沉稳,怎么会在那日失了方寸?”
傅晚渔和声反问:“四殿下要替刑部查案么?”
四皇子抿了抿唇,“都是沾亲带故的人,又何必这般死板,不肯通融几分?”他瞥了顾岩陌一眼,“顾家长房、二房先前的分歧,我可是什么都没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日后再起风波,我执意帮衬二房的话,你们长房不见得还能占理。”
傅晚渔心说父亲一句呵斥就吓得你数日战战兢兢,你敢说什么?又忍不住唏嘘,前一世,四皇子面对自己,一向是客气得很,此刻却端足了皇子的架子。
顾岩陌凉凉的笑,“殿下是说,皇上发落错了我大伯父?”
四皇子蹙了蹙眉,“我和你说家事,你怎么总往公事上扯?”
“本就是公私混淆不清的事儿。”顾岩陌和颜悦色地噎他,“至于家事,不劳殿下费心。”
四皇子差点儿冷脸,端详夫妻两个一眼,按捺下了不悦,喝了一口茶,挂上微笑,“说的不错,好些事,就是公私混淆不清。屯田的事,方涣难逃罪责,五军大都督的官职是保不住了。我与皇兄商量过,愿意一起力荐你补缺。”
皇帝不是宠爱认下的义女么?一定有心重用顾岩陌——妻凭夫贵,这也是给傅晚渔做脸面。
“对对对,”皇长子附和道,“三品的羽林卫指挥使,于你,是有些屈才了。”
原来是做了这种打算,夫妻两个俱是心生笑意。
不要说皇帝已经跟他们交了底,便是不曾交底,他们亦笃定,皇帝做不出朝令夕改的事。
对自己的父亲,连这一点都不了解,难怪皇帝一说起他们都头疼。
顾岩陌避重就轻:“承蒙两位殿下抬爱,只是,我性子散漫,有个三品官,已担心难以胜任。”
“还是考虑考虑吧。”皇长子神色诚挚,“我们会尽心促成此事,至于你们,向刑部递个话,早些放凌澈出来。更何况,凌澈充其量也就是个妨碍公务的罪名,又是淑妃的娘家侄子,吃不到什么苦头。”
男人只要曾经握有重权,就会有野心。不想位极人臣?开什么玩笑。
“的确如此,”四皇子接话道,“我们只是不想让局面难看,才走这一趟。许给你的,便一定不会食言。只望你们好生斟酌,如此,来日才好相见。”说着便站起身来,招呼皇长子,“天色不早了,我送皇兄回府。”
“好。”皇长子也不给顾岩陌、傅晚渔说话反驳的时间,笑着起身,点一点头,向外走去,“改日再聚。”
夫妻两个起身,送到书房门外,之后慢悠悠地返回秫香斋,无病颠儿颠儿地跟着,时不时跑到前面,再折回到两人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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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君若用过晚饭,本想早早歇下,凌芳菲却过来见她。
凌芳菲住的锦云轩,是大夫人帮忙张罗的,自然是在二房那边,离大夫人、杜氏较近。
大夫人不再是主持中馈的主母,凡事都不好再张扬,没了来回折腾下人的底气。三夫人那边,则没闲情惯着凌家的人。是以,锦云轩内的陈设便是中规中矩。
而凌君若这边,因是傅晚渔早就发话要请来小住的人,三夫人宠儿媳妇,早就开始命人准备着,自己也亲自过来看了两次,做主添减了不少东西,便使得室内透着低调的奢华。
凌芳菲走进厅堂,打量之后,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三夫人和傅晚渔这般抬举凌君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觉得凌君若样貌资质胜过她?
顾岩陌又知不知道这些事?
凌君若走出来,对凌芳菲欠一欠身,优雅落座,问:“有事?”
凌芳菲在客座落座,鄙夷地一笑,“过来瞧瞧,你还有没有短缺之物。”
凌君若不由得笑了,“眼下没有,想起来再说。”凌芳菲带来的衣饰,皆是费尽心思准备的,是否真的好放一边,却是样样都是她的心头好,如此,就能夺多少是多少。
凌芳菲抬手遣了身边的丫鬟,继而,静静地看住凌君若。
凌君若喝了两口茶,才摆手遣了室内服侍的下人,“有话直说吧。我想早点儿歇息。”
凌芳菲快意地笑,“跪祠堂的日子已不短,今日得了容身之处,可不就想早点儿睡下。按理说,换个人,早就去见阎王了,你却活了下来,还好端端的来了顾家。由此可见,命贱的人性子也贱,只要能活,怎样都能苟延残喘下去。”
“我是否命贱,就不劳你挂心了。”凌君若睨着凌芳菲,“有些人的贱,在骨子里。觊觎有主的人,已然是错,设法接近,便等于偷。”停了停,神色转为轻蔑,“若你如愿,那你岂不是成了最瞧不起的觊觎大老爷的那种人?你若生下孩子,是什么东西?”
一番话,狠狠地戳中了凌芳菲的痛处。她恼羞成怒,站起身来,走到凌君若跟前,居高临下地瞪着她,切齿道:“父亲早就说了,是贱婢蓄意勾引,他才失了分寸,有了你这个野种!你有什么资格与别人相较?这三年来,是你恬不知耻地赖在凌家。你早就该滚了!”
凌君若唇角上扬,“贱婢如今要蓄意勾引谁?”
凌芳菲恼怒至极,扬手狠狠地掴向凌君若。
凌君若早有预料,端坐不动,抬手准确握住凌芳菲的手,稍稍往面前一带,再发力向后一推。
凌芳菲仰面摔倒在地,逸出一声变了调的痛呼。
在门外的下人听到了那声痛呼,一时间难以分辨是谁发出的,犹豫之后,没动。
凌芳菲的下人以为,一定是四小姐挨打了;凌君若的下人却是心明眼亮,晓得倒霉的是三小姐。
凌君若起身,绣鞋踏到凌芳菲心口,一点点加重力道,“一家子衣冠禽兽。挨大老爷的打,我认了,你也想与我撒泼?”
“贱人……”凌芳菲挣扎着,却是如何也起不得身。
凌君若看着凌芳菲涨得越来越红的脸,淡然道:“你们母女人前惺惺作态,人后还不如泼妇,这是顾三夫人最不喜的。你若想继续住下去,就跟我斗心计,别逼着我跟你动手。”她俯身,笑盈盈道,“我真的很担心,会一不小心打死你。”
过了些时候,气得浑身哆嗦的凌芳菲由下人搀扶着回了锦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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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晚渔沐浴的时候,听郭嬷嬷说了凌家姐妹那一出,轻笑出声。
才半天而已,就闹成了这样。往后的日子,定是好戏连台。
回到寝室,就见顾岩陌已经在千工床上歇下,正倚着床头看书。以前他睡的美人榻上,没有被褥。
秫香斋里的下人,一个个都是人精,也明显都盼着他们好,不声不响地撮合呢。
傅晚渔笑了笑,上了床,拿过一本催眠的诗词集来看。
顾岩陌在看的是一本地方志,没多久就一目十行地翻完了,转头凑到她身边,见她居然在看诗词,轻轻地笑了。
“笑什么?”傅晚渔有些不满。
他如实道:“你个最会煞风景的人,看这些最有情调的东西,不好笑么?”
傅晚渔用手推他的俊脸,“边儿去。”
顾岩陌才不,展臂把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她白嫩嫩又香香的小脸儿,道:“我记得,这一册诗词集,不乏情意绵绵的句子,有没有很受触动的?”
傅晚渔摇头,“没有。”略顿了顿,问他,“你呢?最喜欢怎样的句子?”
“凡有朝暮二字的,都会细看看。”
“怎么说?”
顾岩陌柔声道,“朝中有月,暮中有日,朝暮不分,日月不离。这两个字就已有些缠绵悱恻的意味。”
傅晚渔想了想,笑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两个字的妙处?”
顾岩陌嗯了一声,然后在她耳边道:“朝朝暮暮,携手共度,好么?”
“……”傅晚渔不知道怎样回答。
“敢说不好,我就咬你。”顾岩陌说着,已轻轻咬住她的耳垂。
傅晚渔想笑,却被那种微痒微疼的感触抓牢,呼吸乱了频率。她躲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