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将以前的零件供应厂交给了以前修车行要好的一位师傅打理,自己最近则一门心思扑在新开的成衣小厂。他知道过几年有一种叫做“的确良”材质的衬衫将会很流行,说白了就是涤纶的。过去的人穿多了全棉,不当好的,乍一出现涤纶这种硬挺挺的面料,还以为是多高档的东西。等到又过了些年,就重又流行回全棉了,说到底还是全棉舒适。
他招了几个年轻人,一道研究面料,又花钱从杭州的巷子长街等民间挖来了有手艺的裁缝师傅,专门做服装设计。那时候大多数的人还是喜欢去裁缝铺子里量体裁衣,选自己喜欢的布料,然后做一身美滋滋地穿着。
但李岩心里清楚,时代发展得太快,快到人们难以想象。生活质量提高后,势必会影响到衣食住行。人们会有更多的买衣服需求,让裁缝又量又做的,得多慢?自然商场里摆着的成衣就会越来越受欢迎。
正在和几个人看白天制作成的成衣,就听见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爸爸。”滢滢一见到李岩就欢欣鼓舞起来。
李岩先是惊喜,“滢滢,琬华你们怎么来了?这儿热,蚊子多,要不你先带滢滢回家去呗,我一会儿就到。”
章琬华叹了口气,“别自作多情啊,谁特地来看你了?我这是来找你搬救兵了。”
“搬救兵?哪个红孩儿欺负我们大仙女小仙女了?”
“不是红孩儿,是你们家王母娘娘,带着三个皇亲国戚到咱们家来了。”
李岩放下了手中的衣料,让身边的小林去做了。忙跟着章琬华到了外头,“什么情况啊?”
“妈也招呼不打一声地就突然来了,还带来了大妈和你的堂弟堂妹们。也没跟我说什么缘由,瞧着……兴许是来这儿住几天。”
住几天?看着章琬华的表情,李岩就猜到了七八分。“她是不是一来就给你难堪了?”
章琬华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我就是怕滢滢受影响。滢滢现在大了,很多大人说的话都听得懂,也懂得察言观色。”
“妈是不是又说你生了女孩儿?”李岩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委屈的妻子和懵懂的女儿,摸了摸滢滢的小脸蛋,“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估摸着,八成是上次我回去后,一个个地见我就跟衣锦还乡似的,妈这个人好攀比,就生了来看看的心思。但是以她还那点子虚荣,还不至于千里迢迢来趟杭州。她顶多也就是在左邻右舍之间夸大一番,过过嘴瘾。你要说大妈也来了,八成又是她暗地里撺掇的。还有一个就是带着使命来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章琬华一眼,章琬华立马明白过来,更加急了,“那不行啊,现在国家政策越收越紧,超生不但是要罚款,双职工的直接就双下岗了。”
“我当然明白超生的严重性,怎么会妥协呢?你放心,这儿不是李家沟,这是咱的地盘儿,大伯母要想撺掇着妈作妖,甭管是谁,我都一样不客气。咱对事不对人,这行为叫破坏家庭和谐,俗称搅屎棍子。”
章琬华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哎,那你说,咱们俩结婚的时候,两家家长都没见过面。你妈这次来了,我们又是东道主,我要不要请我爸我妈还有你妈她们一起吃个饭?”
“要,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明天,想把我妈的作妖气焰给打压下去,这事儿恐怕还真得借助你爸。”
章琬华不明白了,“什么意思?我爸可是文人,你让他跟咱妈杠,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
“你放心,我自由分寸。”
料理完手头厂子里的事,李岩便陪同着章琬华一道回了家。
“妈,我回来了!”李岩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抱着滢滢。王秀花一听见儿子的声音,像是盼来了大救星,直接从堂屋里奔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俺滴儿啊!可让你娘我想死了!你不回家的这些日子,娘是日日想夜夜盼啊!”
一旁的章琬华和李家嫂子等人全都愣住了,这是唱的哪出?以前从来也没见你演过什么母子情深的戏码啊?
果然,干打雷不下雨地嚎了几嗓子后,见李岩一点反应都没有,王秀花自己也觉得尴尬起来。于是佯装擦了擦眼泪,抬起脸来。
“儿子,你瘦了。”
“瞎说啥呢?这不上个月才回过家么?你还说我胖了,白胖真真的,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王秀花见儿子丝毫不配合自己,一点都不买账,顿时下了面子,拍了他胳膊一巴掌,“你个没良心的,娘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的,你如今出息了,哦就娶了媳妇忘了娘,自己个儿躲到这大门大户里来,不管老亲娘了是不是?”
李岩面无表情地道:“不对吧,供我吃供我喝供我上学的难道不是我爸?”
王秀花被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急急怼道:“你爸的就是我的,怎么着,你还想不认账不是?哎呦喂,老天爷啊,看看这个不孝子……”
“俺说弟妹啊,你这是做什么?”李家嫂子就要佯装着上来劝,“这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也是正常。咱本来就该退居二线了不是?唉,不怪孩子啊,谁让咱老了呢?俺就说不要来吧,你非要来,咱还是走吧,别给孩子添乱了。”
李岩直接不客气地打断道:“大妈真是一如既往地深明大义,我跟琬华还真是从早忙到晚,没空招呼您和堂弟堂妹,既然你要走的话,我这就给您买火车票,车票钱就不用您出了,侄儿替您掏了。”
“哎,小石头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王秀花本来还欲撒泼打滚的,还没来得及躺地,就发现火不知道咋就引道他大嫂身上去了,她也是个瓜脑子,看不大明白其中的缘由,只觉得儿子好像根本不像她原来想得那样好摆布了,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一点面子都不给。根本不是她设想中的那样:与她抱头痛哭,上眼母子情深,羡煞大嫂一家。接着当着媳妇儿的面,捧着她、敬重她,使唤媳妇伺候她,让她也体会一回当地主婆的感觉。
“妈您还不起来?我可跟您说啊,这城里不比李家沟。是不允许谁家在院子里大声嚷嚷、大吵大闹的,否则就影响了市容。市容就是政府的脸面,您吵吵嚷嚷就是让政府没了脸。那就会有警察过来将您带走。到时候儿子可没本事去捞您。”
王秀花顿时吓得一激灵,忙在李家嫂子的搀扶下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第34章 知青岁月(23)
说着, 李岩便抱着滢滢大步流星地进了屋。王秀花和李家嫂子面面相觑,见这样下去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 赶忙麻溜地跟了上来。
还是李家嫂子眼皮活, 忙笑盈盈地打了个圆场, “我说石头啊, 你娘刚刚也思念你心切,你也知道的,她平时就是这么个直肠子。心直口快的,但都是为了你好啊。”
李岩鄙夷地瞥了大伯母一样, 心里道:哼,就是因为肠子直, 才一直被你撺掇当枪使。
进了屋,似乎觉得有了屏障, 刚刚被“警察会来抓”吓到的王秀花, 立马重又来了精神。径直坐到了李岩对面,“哼,有你这样当儿子的吗?从俺一进门儿就没给俺好脸看!亏俺还千里迢迢地从老家过来看你, 你的良心呀被狗吃了!俺知道, 这是嫌俺烦了,还编造什么警察来抓俺,吓唬谁呢?”
“我没打算吓唬谁, 但我知道您打算用一哭二闹三上吊吓唬我呢。您觉得您儿子是那么容易被吓唬住的人么?”
王秀花望望朝那儿一站,高出自己一个半头的儿子,心里竟然有些怵怵的, 还别说,他还真吓唬不住。
“您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写一封信?那小芳突然过来,是被你们逼婚的。您呢?出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了?”
王秀花一听顿时恼羞成怒,“俺这不来看看你么?怎么,当妈的来看看自己亲儿子都不行?还是你压根儿就不打算认俺这个亲妈了?”
眼看着王秀花接下来的话茬就又是要借题发挥,准备“控诉”李岩的不孝顺,李岩做了个手势,制止住了王秀花接下来的举动,只用手轻轻拍了拍茶几,淡淡问道:“您先打住,您要是再想说我不孝顺,那我就准备照着您说的不孝顺来。人不能言行不一致,不能您说我是个不孝子,我还得做着大孝子做的事儿。那那而成啊?必须得照着您的意思来,您怎么说我不孝顺,我就怎么做。来,开始说吧。”
王秀花和李家嫂子面面相觑,被这一套反套路给直接弄蒙圈了:咋地,在家那套倚老卖老、撒泼打滚在这儿不好使啊?
李家嫂子在暗地里窃喜:什么长子在大城市出息了,成了万元户?这有钱是真有钱了,可人家压根儿就不待见您这老亲娘啊!
王秀花和自己这个妯娌斗了一辈子,这次本来就是在她面前显摆的,又被李家嫂子的激将法一激,真的带着她们一家子来杭州寻儿子了。结果显摆没显摆成,儿子处处将自己的军。这老脸还往哪里搁?
李嫂子正心里得意着,忽闻李岩笑眯眯地对自己道:“大妈。”
“哎……哎。”李家嫂子看见大侄儿这笑容,不知怎的有种莫名的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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