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本就注重才情,她的父亲又是其中翘楚,虽然一朝被丢在吴地反思己过,但对于她的教育却没有落下,早年在吴地时,她便有吴地第一才女之称。
谢诗蕴作完诗,抿了抿唇。
那日她虽然能留在华京,可也被程彦羞辱得极惨,她与母亲外祖母回到程彦给她们置办的府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哭。
她想不明白,程彦已经拥有了这么多,而她这么可怜,程彦为什么还要针对她。
正当她哭得凄惨的时候,母亲扣门进来,欣喜若狂告诉她,太子派人传话,要她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觉得母亲是在安慰她,太子是何等身份,怎会瞧上一个小小的她?
可当今日她又遇到太子,她突然希望太子关心她的事情是真的。
谢诗蕴鼓足勇气偷偷去瞧李承璋,李承璋也正看着她,眼底含着怜惜与笑意。
四目相对,谢诗蕴有些握不住笔,脸登时便红了起来。
在座贵女都是人精,巴不得李承璋多沾上几多桃花给程彦添堵,见谢诗蕴含情脉脉,脸上的笑容越发玩味。
吴宝儿与吴宝儿交好的几个姑娘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程彦看了一眼吴宝儿:“吴姑娘,我表姐的诗做的如何?”
吴宝儿在心里将谢诗蕴骂了千百遍,可众多贵女又有李承璋在侧,她不得不保持端庄,对谢诗蕴的诗做出点评。
然而她到底年龄小,最后点评的一句话仍是出卖了她对谢诗蕴勾搭李承璋的极度不满。
程彦有意煽风点火:“看来吴姑娘不大喜欢表姐的诗。”
贵女们开始起哄:“吴姑娘的点评只是一家之谈,若论文学素养,在座众人哪个能及得上太子殿下?”
“殿下是爱诗之人,不如咱们请殿下点评一番?”
李承璋有些犹豫,谢诗蕴的诗无疑是极好的,但程彦素来不喜谢诗蕴,他若说谢诗蕴写的好,程彦心里怕是会不痛快。
哪曾想,程彦却笑着对他道:“太子哥哥,你便说一两句嘛。”
少女本就生得极美,粲然一笑如冰雪初融,云霁风轻,李承璋不由得晃了一下神。
他突然想起,他与程彦的关系也曾亲密过的。
那时候先废后谢元仍在,逼着还是皇子的他的父亲娶了谢家女,谢家女跋扈,导致他的生活分外艰难。
小时候的程彦玉雪可爱,一个一个哥哥唤着他,把不知从哪弄来精致的小点心,分给他与其他深受谢家女打压的兄弟姐妹。
他慢慢吃着点心,心中想着,若有一日能出头,他必要善待程彦这个小妹妹。
这种感情,究竟在什么时候变的味?
仔细想想,大抵那夜长公主听了程彦逼宫的建议,身着盔甲,提着剑闯进来,卫士们揪着谢家女的头发拖在地上,谢家女不断尖叫挣扎着,长公主看也不看,长剑挥下。
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滚落在台阶上,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张牙舞爪地撕开生于天家与生俱来的宫变夺嫡。
那一刻,他畏惧长公主与程彦更甚于谢元与谢家女。
自此之后,他再也无法将程彦当做需要他保护的小妹妹。
看着程彦的笑脸,李承璋有一瞬的恍惚,片刻后,他又很快回神。
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
路程结束后,便是各奔东西,剑拔弩张。
李承璋垂眸道:“谢姑娘的诗很好。”
贵女们笑了起来,打趣儿道:“听太子殿下这意思,无需吴姑娘教翁主作诗,谢家姑娘便能代劳了?”
李承璋曲拳轻咳,摇头道:“彦儿志不在吟诗作对,无需以才情约束她的才能。”
他现在仍需仰仗长公主的权势,纵然有什么心思,也要等坐稳了位置。
程彦笑道:“还是太子殿下懂我。”
这些贵女们也太小瞧了李承璋,李承璋心里再怎么不喜欢她,但目前为止,她与李承璋仍是一条绳的蚂蚱,李承璋或许会暗搓搓看旁人扮她难看,但不会对她落井下石。
他是经历过宫变的人,太清楚权势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了。
更何况,在这个时候替她解围,也能增加长公主对他的好感度。
贵女们对于李承璋的说辞有些意外。
李承璋做了多少年太子,便讨好了长公主与程彦多少年,虽说储君的诱惑大,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今日是个绝佳的机会,他纵然顺水推舟纳了吴宝儿与谢诗蕴,长公主也无法说什么,偏他不仅没有这样做,还给程彦戴了一顶高帽子替程彦解围,当真叫人瞧着没脾气。
程彦下巴微抬,扫过神色各异的贵女们的脸,道:“别以为我瞧不出你们安了什么心思,说什么要我作诗,不就是想让吴姑娘做太子殿下的侍妾么?”
她的母亲是掌兵权的长公主,贵女们纵然再不喜欢她,也不会直接针对她,只敢用小女儿之间的半开玩笑打趣她,让她骑虎难下认了吴宝儿。
这个时代虽民风开放,可贵女们也自持身份——小妾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与妾室们计较,便是自降身份了。
有着这样的顾虑,贵女们设下的局便不好破了。
偏程彦并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贵女,她长于信息爆炸的二十一世纪,什么不好意思,什么难为情,什么自降身份,都!不!存!在!
反正她才十二三,哪怕说了不中听的话,也能说自己是“童言无忌”。
程彦故作生气:“你们直说便是,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窗户纸被挑破,满座皆惊。
吴宝儿满面羞红,王春娇面色微尬,不得不起身道:“翁主这是哪里话?姑娘们聚在一起开玩笑,翁主若是当真了,便没意思了。”
就是仗着程彦不好当真,才敢如此行事。
程彦眉梢微挑:“哦?夫人的意思是宝儿姐姐不能做太子殿下的侍妾?”
程彦一口一个宝儿姐姐叫得甚是亲热,王春娇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看看如弱柳扶风的谢诗蕴,再瞧瞧模样只能算清秀的自家女儿的脸,狠了狠心,赔笑道:“宝儿能不能做,还不是翁主一句话的事情。”
丁太后尊贵吧?之前伏小做低的事情可没少做,甚至在怀着大肚子的时候还要给先废后谢元捶肩捏腿。
长公主尊贵吧?也有过丈夫战死边疆自己强颜欢笑面对仇人的时候,更有以一国公主之尊被塞小妾的屈辱。
脸面这种东西,能要则要,不能要,便丢了也罢,能攥在手里的,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李承璋为她今日的话生气,可宝儿到底是吴家的女儿,纵然是看在吴皇后的面子上,李承璋也会去宝儿那过夜。
小夫妻们有什么话在床上说不开的?更何况李承璋又对这个宝儿这么表妹格外照拂,只要她的宝儿顺利给太子生下孩子,只要她的乖外孙孙继承大统,今日发生的一切,在座众人都不会再提起。
甚至以后在说起她的时候,还会夸她有眼光有手段,早早给女儿拿下了太子侍妾的位置。
王春娇笑道:“翁主,您别嫌我说话不好听,您年龄小,太子殿下又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若不放一个贴心人在殿下身边,没得叫小蹄子们勾坏了殿下。”
李承璋脸色微变:“吴夫人!”
贵女们为之叹服——她们知道吴皇后出身歌姬,娘家出身不高,做事不讲究,可并不知道能不讲究到这种程度。
这句话一旦说出来,吴宝儿纵然做了李承璋的侍妾,日后在宫里也抬不起头。
再者,程彦可是天子钦定的李承璋的正妻,性格又是泼辣不容人的,纵然王春娇这般说,她也不会让吴宝儿入了太子的门。
哪曾想,程彦笑笑道:“自然是做得的。”
贵女们面面相觑,李承璋也是一怔,谢诗蕴脸色发白,王春娇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连忙拉着呆滞的吴宝儿去谢程彦。
程彦道:“夫人这般客气做什么?快起来。”
她本就不喜欢李承璋,谁做李承璋的侍妾又与她有甚么关系?今日纵然没有贵女们闹这一出,她也会答应这宗事——用一个侍妾之位来换红梅山庄,这桩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程彦环视四周美景,叹了一声,幽幽道:“红梅山庄的景色如此别致,也难怪能养出宝儿姐姐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
王春娇仍沉浸在吴宝儿能做太子侍妾的喜悦中,想也不想便连忙道:“翁主既然喜欢,那便多留几日。”
程彦道:“纵然留上几日又如何?又不是我的院子,住着总有些不方便。”
“再说了,我整日里忙着秧苗育苗,若是弄坏了你们精心侍弄的花草,那可怎么好?”
王春娇愣了愣。
话说到这种地步,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翁主都宽容大度答应你家女儿做太子侍妾,你这做侍妾母亲的,也不表示表示?
太子侍妾可是个肥差,多少贵女们挤破头都挤不进来,莫说一个红梅山庄了,纵然是十个八个庄子,华京城的世家女们也出得起。
可旁的世家女出的起,她只是仗着吴皇后的势才弄来几个庄子,红梅山庄是她最大的产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