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不想再说了。最终扔掉马鞭,猛地驾驭自己的御马往紫禁城进发。
…
康熙快马由东华门入宫,虽然东华门的马道已经清扫,但还能见到隐约的血迹和弹片。
可以想见,这里都发生过些什么。
他直入宫中,带着阿灵阿他们先至宁寿宫。
皇太后受此惊吓大病一场,刚刚才能勉强起身,见到康熙安然无恙披甲回宫,老太太又是一场大惊大喜,抱着他嚎啕痛哭。
她边哭边捶着他的背喊着:“三哥儿啊,你可吓死我了,我还等着你给我送终呢!我就说老天爷哪能夺走我所有亲人啊!”
“皇额娘,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呀,儿臣不是回来了吗?”
太后这才抹干眼泪,又想起来,“你快去永和宫瞧瞧吧,她也受惊早产了,孩子生下却高烧不退,到今天还没醒呢。”
康熙慌得没了神,又奔向了永和宫。
永和宫里静悄悄的,他一身金甲闯入的时候,珍珍只来得及抱着新生的小阿哥给他跪下。
康熙走到德贵妃的床边,看到消瘦的人,却怎么也唤不醒。
珍珍抱着孩子对康熙说:“小阿哥无恙,姐姐她……”
“你姐姐有说什么吗?她怎么还不醒?这是怎么了?”
珍珍抱着孩子不住流泪,“姐姐受了惊吓难产,那日醒过来一次见了太子后就高烧昏迷,她一直在喊您,她说……她说爷,我疼。”
许是感受到了怀抱他的人的悲伤,小阿哥适时地大哭起来,康熙走过来抱起这个孩子回到德贵妃的床边,轻轻说:“朕回来了,是朕回来了。”
…
珍珍退了出来,她知道姐姐会“很好”地驾驭屋里的一切。
宫中本有门禁,但今日康熙的随身护卫尽数随他入宫,东六宫的宫道上立满了两黄旗的带刀亲兵。
她慢慢走出去,沿着宫道开始寻找她熟悉的身影。
她一直走啊走,走啊走,终于在苍震门下见到了熟悉的背影。
她沙哑着嗓子轻轻喊了一句:“朗清!”
她喊得很轻,转而又大声喊:“阿灵阿!”
阿灵阿转过身,大漠的风沙让他本来英俊的脸庞变得粗狂黝黑,他大笑地张开臂膀露出两排牙齿。
珍珍飞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眼睛那么亮、那么鲜活,他还在,他没有死,梦里的一切没有发生过,她不用故作坚强,她能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朗清一直说她很坚强也够能屈能伸,就算自己不在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珍珍知道他说的从来都没有错过,如果朗清不在,她会好好地活着,不因为思念和痛苦去毁掉自己。
可他能在的时候,才是她最好的时光——从十岁开始,他就是她生命里最耀眼的光,她最开怀的笑,都源自于他。
“我回来了!”阿灵阿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是我回来了。”
珍珍埋在他怀里说:“我梦见你死了。”
“然后呢。”
“我没有哭,我还让他们都不许哭。”
阿灵阿一哂,“你还爱不爱我了啊?做了寡妇竟然连哭丧都不哭了。”
可珍珍现在真的在哭,阿灵阿捧着她的脸说:“那都是梦,你看,我全须全尾、好好地回来了,我们等下就回家,五福和平安还在等我们。”
第209章
这一年的八月中秋本该是庆贺大胜、庆贺团圆之日,但太子谋反之事已然是舆情滔滔、天下议论。
最后在这日的太庙中,康熙跪在列祖列宗之前,哭求先祖饶恕孽子,废胤礽太子之位但留他一条性命。
废太子的诏书刚刚颁布,康熙就病倒了,按照阿灵阿的说法,他患的是心病,主要病症为:以为自己掏心掏肺养的优秀太子,结果事实证明智商情商人品都没有达到预期。
其实阿灵阿觉得康熙有一点一直没明白过来,父与子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微妙而神奇的,父亲的爱不像母亲可以畅快的表达,大多父亲的爱隐讳而含蓄,儿子和父亲之间会因此游离又互相独立。
在这种关系下,父亲偶尔一次的鼓励,都会让儿子备受鼓舞。
可康熙对胤礽不是,他从来没隐讳地表达过自己对胤礽的爱,他甚至兴奋地向天下传达他对太子无上的重视。
于是胤礽总在他的宣扬里找到不一样的地方,比如大阿哥被表扬了骑射,又比如六弟得到了阿玛的怜惜,他总觉得父亲分出去的宠爱与他嘴上宣扬的不一样,因此而慢慢失衡,最终酿成惨剧。
他深深感受着父亲的爱,却又不满足于那点爱。但也因为知道父亲对他的真情实感,才会在最后关头恐惧于自己要杀死父亲这件事。
四阿哥在事后便如此告诉阿灵阿,他说:“有时候我想,但凡我比胤礽多爱皇阿玛一点,我就赢不了他。那个情况下,他是被愧疚和失去皇阿玛的恐惧吞掉了所有心思,可惜我没有,在恐惧过后,我想的是该怎么为自己谋划。”
…
平安和五福见到久违的阿玛,兴奋地在他身上乱爬,连着一个月都围着他,阿灵阿心满意足地享受了在家中难得的重视。
当然,儿子对他的重视只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以后两个小破孩子又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盼着额娘早回家。
这天,珍珍入宫去看望姐姐了。
她接近黄昏时才回到家,就着阿灵阿的手喝了一口热茶,刚放下杯子就说:“万岁爷要册姐姐做皇后了。”
阿灵阿愣了下,才说:“也好。”
他又问:“傅达礼和我说了皇上回京前的事,四阿哥是真的长大了。”
珍珍在宫里一天走了好多个宫殿,只觉得腿脚酸麻,她坐在榻上甩掉鞋子蜷成一团托着腮说:“宫里活着的孩子哪有不早熟的,只是方式不一样,有的呢像六阿哥聪慧在技能上,有的就像四阿哥聪慧在权力上。你想想康熙爷这个年纪,鳌拜都已经被他降服好几年了。”
“宫里怎么样了?万岁爷既然有心情立后,应该是好点了吧?”
阿灵阿能有这么一问也有原因,太子被废,但比康熙杀太子的声音却从来没平息过,最气愤的莫过于安王福晋。
老安王福晋是索家人,但知道了自己夫君死在自家人算计后,她当场提着安王的刀杀到了索府。
索府和颜珠府已然在抄家流放,但她还是冲到了宫里要求康熙严惩。
她一是失望,二是痛心,三是愤怒,交杂在一起混成了与家族最后的决裂。
其他的还有各种王爷外藩和一些大臣的建议,无不是要求严惩,对他们来说,仅仅被废还能圈禁在一方宫殿里享受供奉实在是太轻了。
虎毒不食子,康熙再失望,也下不去这样的手,于是在朝议与内心的挣扎间越病越重。
“姐姐病好一点就去劝他了呗,带着胤禛跑过去把太子先后悔的事巴巴告诉了万岁爷,万岁爷又是一阵哭,我走的时候在写圣旨给太子分辨呢,大罪逃不了,但就给他写明白,虽然畜生可最后良心未泯。我大外甥明儿去议政王大臣会议上亲自把来龙去脉给议政王和内阁说明白,保某人一条狗命,送到京城外的王庄度日呗。”
“你大外甥现在在康熙爷心里地位蹭蹭升高了吧?”
珍珍撇撇嘴,“今儿我去的时候,康熙爷正抱着他痛哭流涕呢,嘶……”
珍珍抱着肩膀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场面感人肺腑,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阿灵阿哈哈大笑起来,宫里大部分人的人生就是一出好戏,演到巅峰就是要感动的了别人也感动的了自己。
四阿哥的戏,也在往炉火纯青那儿走着。
“对了,苏日娜呢?我有个事儿问她。”
阿灵阿说:“在后院亭子里画画呢?找我英勇的妹子干撒?”
“给她找个婆家,太后让我问问她。”
两人携手往后院去寻她,苏日娜正坐在国公府的后院里带着五福画画,她穿着一身樱红色的夹袄,巧笑嫣兮岁月静好。
谁也想象不出来,就在前两个月,国公府的小格格是怎么凶神恶煞地指挥家奴守门,又是怎么气势汹汹地在一切大定那日冲到颜珠府邸把四嫂佟佳氏拽出来一阵痛打。
阿灵阿一直觉得,小妹妹必得找一户安生人家,好好过过惬意的小日子就好。门第千万不能高,嫁妆可以多给点,富足快乐最重要。
但珍珍觉得,这样的日子未必适合苏日娜。
她走进亭子摸了摸五福的头顶,问苏日娜:“苏日娜,太后给你选了三个婆家,想问问你的意思。”
苏日娜也不害臊,她一十九岁大姑娘,再不许人可要老姑娘了。
“嫂嫂请说。”
“第一个呢,符合你哥哥的要求,太后说今科进士里有一位远派宗室,考的还不错,因为是宗室前途肯定也不错,人口也简单。”
苏日娜听后点点头,评价道:“还行。”
“第二个呢是太后按照大公主的标准选的,就是从科尔沁王公那儿选个小台吉,就让他住到京城里,能领个差事,过日子肯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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