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阿说:“所以……只有颜珠一个人追了上去?”
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
阿喇尼惊出了一身冷汗。“颜珠一个人孤军深入,这,这岂不是大大的不妙?国公爷,咱们还是赶紧派人去接应他吧。”
相比阿喇尼的紧张,身为颜珠的亲弟弟,阿灵阿却显得平静得多。
他懒洋洋地随口说:“咱们连他追着敌人跑哪儿去了都不知道,怎么接应?”
阿喇尼一想也是,总不见得为了颜珠一个人,再把更多的人命给搭上吧。
颜珠去追敌人结果失踪的事,不消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归化城。
他们从西宁往归化回撤的路上都风平浪静,只有最后才遇上了敌人,而且大家都安然无恙,唯独颜珠出了事。
有人说阿灵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故意拉拔兄弟想让他立功,没想到功没立上,这命倒要先丢了。
也有人说阿灵阿这是借刀杀人,谁都知道钮祜禄家几个兄弟不和,阿灵阿是故意让颜珠去追敌人,借敌人的手除掉这个眼中钉。
流言没一会儿就传到了法喀耳朵里,彼时他正守护在打坐的大喇嘛身边,听罢下属的报告整个人懵了一下。
他们兄弟几个打小可说是吵吵闹闹着长大的,感情并不和睦。
颜珠虽然和他同母,但两人年纪相近,争起来的地方比其他兄弟还要多。从争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到争爵位,这辈子什么都争过。
成婚后,就连两人的福晋也不对付,出嫁前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法喀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什么都要和他争的弟弟会这样突然死去。
他蓦然想起颜珠身子弱,这么多年还没个后呢。
他脚下一软,抱着头瘫坐到地上。
大喇嘛睁开眼瞥了他一眼,转了转手里的佛珠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要在失去了之后才晓得要珍惜。”
若是换做平时,法喀早就怼他一句“毛孩子懂个屁”,可现在他心里乱如麻,压根就没心情理会他。
这一晚法喀是一宿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想着颜珠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活的可能性。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又梦到小时候两人争一块端砚的事,梦里颜珠生气地说:“三哥你连汉字都不会写,你要这么好的砚台做什么?”
法喀听见自己高傲地仰着头说:“我是大哥,又是国公爷,我想要的你们都得给,谁叫你们身份不如我高呢。”
颜珠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里说着“我告诉额娘去”,跺跺脚跑走了,他跑的那个方向有一片漆黑,像一张怪兽张大的嘴,好像一口能把人吞下去。
法喀急得在后面喊:“你回来,你快回来,我给你砚台,都给你。”
他在自己的尖叫声中醒来,头昏脑涨,后背上冷汗淋漓。
大喇嘛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盘膝坐在他身边轻声念诵经文,他轻柔的嗓音慢慢让狂跳的心平静下来。
法喀转头看了他一眼,正在犹豫该不该说谢,屋外头突然有人大声嚷嚷起来:“回来了回来了!颜珠佐领回来了!”
法喀激动地跳起来冲了出去。
八旗驻军的营区门口缓缓走来一匹马,颜珠就趴在马背上,他浑身染血,尤其是左手臂的伤口还在潺潺地往外流血,情状十分可怖。
“老四!”
法喀大叫一声冲了过去,把颜珠扶下了马。
此时其他人也是陆陆续续地赶到,军医火速包扎好伤口止血,又切了一片人参塞到颜珠的舌头下面,颜珠过了一会儿慢慢地睁开眼,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轻轻掀了掀。
“三……三哥……”
法喀感慨万千,“你别担心,你已经到归化城了,这里安全了。”
阿灵阿一听见声音也火速赶了过来,他挤过人群,走到颜珠身前,问:“敌人在哪?你追上他们了?”
颜珠费力地点了点头。
“我一路跟着他们,等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和队伍分开了。我想虽然我就一个人赢不了他们,但可以跟着他们知道他们的大本营在哪儿。于是我放慢了速度,悄悄地跟着他们,谁晓得他们早就识破了我的想法,故意把我引进一片白桦林里,攻击我。我好不容易才脱身逃了回来。”
所有人看他伤成这样都不甚唏嘘,同时也钦佩他的骁勇果决。
阿灵阿听完不置一词,还是那淡淡的样子,说:“你先下去好好治伤休息吧。”
法喀于是架起颜珠就往帐篷里走。
阿喇尼刚才也赶了来,把颜珠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他焦虑症又烦,抓着阿灵阿说:“我看噶尔丹的人怕是不会死心,皇上御驾亲临归化城,万一发生什么咱们是难辞其咎,不妨让咱们的士兵在方圆十公里内巡逻,你觉如何?”
阿灵阿自然是不会不同意,小心使得万年船。
他另外状似无意地说:“再多在这里派些暗哨,并让喀尔喀归降的那些人多交代些草原的地形地貌,等万岁爷来我们也好有话禀报。”
阿喇尼夸着阿灵阿心思缜密,速速去办了这些事。
于是,法喀跟着十岁的大喇嘛“笃笃笃”的木鱼声中日日修炼心智,而颜珠经此一役伤势严重,近一个月都没能下床。
就在两人各自勤奋修炼的时候,康熙即将出发至归化的消息终于从古北口传来。
…
康熙此次亲征几乎带走了京师和直隶最精锐的八旗和绿营,未免意外,原本住在畅春园的太后和嫔妃都在他离京前挪回了紫禁城。
相比畅春园,紫禁城在九门提督和步军统领的层层包围下更加安全,但略显沉闷。
珍珍也是如此,她拖家带口从适安园搬回了京师的国公府。而攸宁则带着两个孩子搬到了宫里和太后一起暂住,因为揆叙此番被康熙点在随军的队伍里。
揆叙在顺天府尹的位置上一坐三年,天天面对一堆天潢贵胄和鸡毛蒜皮,人活活磨出了像阿灵阿一样的狡猾。
康熙也不知道是夸揆叙长进好,还是骂揆叙不学好才行,对揆叙的这一转变他只能默认,然后决定给他换个位置。
于是,揆叙从顺天府尹变成了内阁学士,在出征前被康熙爷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攸宁搬进宫的第一日就碰上了照常来宫里给太后请安顺便再去陪伴德妃的珍珍,两人拉在一处,皆透着对战事的担忧。
唯有太后还心态平稳,她笑着说:“你们啊想太多,万岁爷走之前来和我说过,这场仗准备充分,如今噶尔丹是强弩之末了。”
“借太后吉言,承太后福德。”
珍珍笑着说了句吉祥话,再瞧瞧天色,便想起身告退去陪姐姐喝药。
太后担忧地问:“德贵妃的胎还是不怎么好吗?皇上走之前本想赶一赶册封,可瞧德妃从畅春园挪回来后就躺了两天,便把此事放下了。”
珍珍叹了口气,朝太后道:“姐姐怕药苦,若是好好吃药能养好的。”
其实珍珍明白,自己是在敷衍太后。姐姐的这胎一半是碰上隆冬时太皇太后大丧熬得伤的,另一半是心力憔悴熬的。
不知怎么,珍珍觉得姐姐一回宫,整个人的状态要比在畅春园时差了一大截。
她本觉得回宫以后她进出不方便,想着减少来宫里的次数,可姐姐回来三天后那个状态,让珍珍决定还是和太后请旨常常来探望才好。
珍珍从宁寿宫沿着长街走向永和宫,还未走到宫门口就遥遥看见了两个身影。
四阿哥和她的四嫂小佟佳氏。
小佟佳氏前倾着身子和四阿哥在说什么,胤禛一直低着头,直到珍珍轻轻唤了他一声。
珍珍加快几步走到四阿哥身边,不着痕迹地站在了小佟佳氏和胤禛之间,朝她福了福。
“四嫂安。”
十几年前她们都云英未嫁,也是在这样的红墙下,那时候的小佟佳氏骂她什么来着?
珍珍不敢说忘记,但小佟佳氏绝不敢再提起。
她只能眼看着珍珍挡在四阿哥面前,然后装作和蔼地说:“弟妹也进宫了啊。”
第199章
珍珍先晾了她一下,转而回头看着胤禛问:“四阿哥,您这怎么满头汗?这里太晒了,您赶紧去歇一歇?”
胤禛看向她的眼睛,眼底蕴藉着笑意,同时口中急急回她:“姨母,这位夫人说是替皇贵妃娘娘传话,我就……”
“皇贵妃娘娘最是和善,最疼你们这些皇子,怎么舍得你在这里晒着?”
她拿出帕子替胤禛擦了几下额头上的汗,装作才想起还有四嫂的样子,有些无措地转过来问:“我说的可是?四嫂?”
小佟佳氏讪讪一笑答:“自然是。”
“那四嫂让四阿哥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回头请皇贵妃娘娘亲自来和四阿哥说不是更好?”
珍珍把“亲自”两个字咬得极重,而小佟佳氏这个从小都在妯娌姊妹里过着指桑骂槐、话里有话生活的贵妇人,哪能不懂珍珍的意思。
她捏着帕子的手收紧了一瞬,然后舒展一笑说:“弟妹说的是,我姐姐只怕吵到德主子,不都说她怀相不好需要静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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