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朱普一合掌说:“小七爷英明!可这事到了最后,明相的管家安三去经营了长芦盐场,在我高某人投门前,他很多年都没有两淮盐道里的人。”
高朱普眼神里带着狡诈地说:“这里面可都是闹剧啊。”
“你就告诉我,徐乾学如何虎口夺食的?”阿灵阿还是想不明白,疑惑问,“我不明白,徐乾学为了这点银子要和明珠闹翻?他若是投靠明珠,也能从两淮盐商那儿得好处,何必得罪明珠呢?”
“是啊,何必呢?”
高朱普支着下巴笑吟吟看着百思不得其解的阿灵阿,最后被李念原一巴掌打在了后脑勺,“有屁放屁,谁让你卖关子了!”
揉着后脑勺的高朱普怨念地看着李念原,嘴里叨叨着“老李你变了”,然后泪眼汪汪地对阿灵阿说:“小七爷,徐乾学或明党或索党,可他根子里是南党,江南是南党的根与命。明相太聪明太厉害也太精明了,在明相手下,徐乾学没办法把两淮变成南党的钱袋子,也没办法做个真正的南党。”
“真正的南党?”
阿灵阿把这五个字念了好几遍,最后是嘲弄一笑,“我以为南党顺治朝就完了,没想到还想卷土重来。”
汉人文臣在朝中分为南党和北党,南党多为江南东林党后代,顺治朝的陈名夏案轰动一时,这案石破惊天,南党首领陈名夏身败名裂当众绞刑,也让南党在朝中多年销声匿迹。
三十年后南党卷土重来,这其中还真是多少人苦心经营、忍辱负重。
“为什么不想?”高朱普瞟了眼李念原说,“天下汉人多满人少,中原为汉人故土,谁不想自己当家作主。”
李念原这时候也心虚地缩了缩肩膀,要不是中年寻亲成功,他除了会去给天地会送钱,也会去做南党的钱袋子。
这是江南文人士族的理想,江浙文人从宋代开始把持朝政,到明朝内阁首辅十有八九出自江浙,岂能因大清而中断?
“徐乾学可是狠人啊,盐商们都是一代经商、二代读书、三代进士,挣这么多钱大多最后还是想要族人能出仕洗了自己的铜臭味。于是那几年,谁和明珠有牵连,那家中人连乡试都过不去。”
高朱普拍拍阿灵阿的肩膀说:“你们这些满洲权贵在京城是权势滔天了,可江南乡试还都是南人在学政里的地头蛇说了算。且对江南书生来说最难的是江南乡试,考过乡试入京的会试不过尔尔。故而我们江南乡试每科之差都在毫厘之间,学子落榜再正常不过了。这里面的毫厘就是徐乾学的手段,那几年掐的那些想出仕的盐商之子喘不气来,这招一用,明珠就是急得上墙也没用。”
是啊,江南出状元,江南乡试是整个科举的核心,其竞争之激烈超乎想象。就连徐乾学自己也安排两个儿子转道参加顺天府乡试以躲避竞争,结果当年阿灵阿收税时被明珠抓了痛脚,连累两个儿子中举的名额被抹掉。
这么一看,当初那场斗争,就是明珠一报还一报送给徐乾学的大礼。
阿灵阿深吸一口气,他过去从来没注意过徐乾学这号人。
康熙爱围猎,身边围着的都是青年少壮或是满洲王公贵族,汉人大多就是陪着撑撑场面。今日高朱普一说他才知道,这背后竟然大有文章。
“又在这时候,徐乾学投靠了索相。”高朱普脸色红润地说,“索相背后可是太子,金銮殿里的万岁爷倒谁也不能倒太子啊。再说索额图没有明珠这么精明,徐乾学能游刃有余许多,再算算过个几十年太子登基,南党有从龙之功,可不就重现辉煌了吗?”
阿灵阿白了一眼,心里是个大大的“呸”字。
还从龙之功,你们家太子最后可不就是被废了的命,瞎打算盘真要命。
李念原这时候不屑说:“老高,你也跟着瞎打算盘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想超过我和老蔡去,你跟着是不是也从龙之功啊?所以杵人家门口死赖着不走。”
老高讨好地说:“老李,你可别怪我啊,你和小七爷走那么近,小七爷和明相走那么近。如今明相有事,我可是为大家提早做打算。”
“你闭嘴!老子回去打不死你!”
李念原怎么打死高朱普的后续阿灵阿没有关心,他现在心里倒有了一点谱。
让李念原拽着高朱普下马车后,他重新又悄悄回到了兴化寺街的绸缎庄。
阿灵阿从扬州回京后与帅颜保那场斗气,意识到了防患于未然的道理。
他退了长芦盐场后在京城里买了许多铺子,挑铺子的时候别的不看,单看地段。
买了一圈后,京中达官贵人的重要宅邸附近他都留了个“小窗户”。
兴化寺附近这家绸缎庄前可看索府大门,有面有个小阁楼的后窗正好对着索额图家侧面的小巷,窗外可以看见一半的巷子。
京城的达官贵人造房子时还是会仔细勘测地形,所以这窗户只能看见什么样的轿子入内,但再里面就看不清了。
阿灵阿坐在这窗边,看着掌柜的记录。
珍珍他们遇袭那日,有一顶软轿停在巷口许久,情况较为奇怪,掌柜还去和阿灵阿报过信。
但当时阿灵阿在畅春园演戏,后来又回适安园看珍珍,并没有来得及过来查看情况。
掌柜在他耳边说:“那人看着的确不像是满人,且他候了许久,下人来回那侧门报信都跑了好几次。再往里奴才瞧不见,但听见院子里吵闹了一阵,大约一刻钟后人才又出来。”
“你去南城的徐府认认人,我等着你来报。”
他就坐在这窗户边,看着索府的那条小巷子静悄悄,冷眼看着巷子里偶尔有几个小厮拿着信件飞快地跑过,过一会儿又空手离开。
两个时辰后,掌柜回来报:“回七爷,是他。”
阿灵阿冷笑了一下,靳辅押在刑部大牢,若是徐乾学做的,他一个刑部尚书可是贼喊捉贼啊。
娘希匹,他大清的吏治还真不是一般黑。
想到这儿,阿灵阿立即起身往明珠那儿去。
明珠现在是“真”养伤了,阿灵阿来的时候他刚刚换完药,嘴里还咬着槟榔解疼。
嘴有点麻的明珠朝阿灵阿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看着他痛苦地说:“别问,这伤的事儿别问。”
“明相真是厉害。”
“唉,我一把年纪容易嘛。”明珠瞧着他说,“你面色不善,说吧,什么事儿?是靳辅的事还是我认罪的事,我告罪书都写完了,你现在说什么都有点晚啊。”
明珠这时候还风轻云淡,让阿灵阿心中着实惭愧。
他问明珠讨了口茶,捏着杯子暖手问:“我查到了点事,那日京郊的事真不定是索额图。”
“哦?”明珠合上茶盖问,“那是谁?”
“徐乾学。”
明珠把杯子往桌上一甩,“那也是索额图报信的。”
“我知道。”阿灵阿默了下后说,“我的意思是,若是这样,抓不到索额图身上。”
明珠问:“小七爷心里有话?不妨直说。”
“若是抓不到,明相可不是白退了吗?”
明珠摆摆手,“不对,这话不对。”
“如何不对?”
明珠一笑,“我退,本来便是要退的,区别是怎么退?致休是退,降级也是退,杀头也算退。我原本称病就是为了让自己的退好看一点点,夫人们此次遇袭是真真地救我。我本来做好了夺官罢免的打算,可现在皇上满心愧疚,大约能让我得个原品致休了。”
原品致休的高官还能领个俸禄,一般还会附送太子太傅这样的虚衔加皇帝御笔,然后回家种种地养养孙子过个十来年,蹬腿以后还能收到翰林院拟好的谥号。
“那您退了以后呢?索额图若是重拜大学士,那后面可……”
明珠还是摆手,“所以夫人们还是真真救了我,本来无非两种境况。皇上若是铁了心要帮太子铺路,那就是索额图入阁,若还是有所保留,那便是索党的人入阁。你猜有哪些人?”
“徐乾学徐元文兄弟或是于成龙。”
这三人都和索额图走得近,也是这几年稳步高升的几位汉臣。
明珠长叹一口气,“遏必隆当年老和我说,自己没生出个像容若一样的聪明儿子,现在瞧瞧,他老家伙就是走得早没瞧见,还是生出来了嘛。”
阿灵阿讪讪一笑,没好意思说遏必隆也是捡来他这个便宜穿越儿子。
他又说:“但这回,顺天府和步军统领受人指使想咬靳辅,于成龙想挑起河工案开支却折子被烧,小七爷不知道看见了没有,我那天入乾清宫前皇上手里还有个折子。”
“是,但您一进去,皇上就放下了。”
“那是王鸿绪、徐乾学找人弹劾我的折子。”明珠望着室外的阴天说,“南人南党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乐意给人当刀用。”
阿灵阿心惊,急问:“你早就知道他们要弹劾您?”
“知道,王鸿绪丁忧却被找回来那刻我就知道了,不然也不会伤这条腿。”
明珠比了三根手指,“那日殿上的第一件,夫人们遇袭,此事虽然扣在谁脑门上都行,但万岁爷大发雷霆,就意味他非常想要保靳辅,且不愿违背太后将此事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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