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半个时辰左右,凝露过来叫醒她,慧容迷蒙睁开眼,披衣起身,准备喊人摆饭。
这时甘妈妈推了门进来,笑着道:“姑娘,伯爷和老夫人在前厅摆了饭,让您过去呢!”
慧容应了一声,对凝露道:“叫小厨房的人先歇着吧!”
凝露点头,又服侍着慧容穿上洋红百褶长衫,整理了鬓发,一同往前厅去了。
慧容到了前厅里,见父亲,祖母,赵氏和三个妹妹都坐在那里,一家人都到齐了。
大堂正中间支起了逢年过节才用的福禄寿八仙桌,桌上热菜凉菜摆了二十多道。
慧容心中微微惊讶,走上前去,在映容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家里这般团圆齐整的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可不多啊,今天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怎么摆起这么大的阵仗来了?
刚坐下,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忙上来布置碗筷,余文轩笑眯眯的夹了一只虾放在慧容的碟里,“你不日就要出嫁了,将来再想回家里吃顿团圆饭就不容易了,今儿这顿饭算是给你摆的。”
慧容这才明白过来,端着小碟接过虾仁,笑道:“多谢父亲。”
老夫人满是慈爱的看着慧容,“从前还没有桌子腿高的小丫头,一晃也要出阁了!”
赵氏识时务的说笑一句,“慧姐儿是在母亲跟前养大了,如今她出阁,您可不是要舍不得了嘛?”
老夫人感怀过往,说起慧容从前的事,又叮嘱道:“到了婆家,万不可再像做姑娘时那样娇纵了,婆家可不是惯你的地方,要学着孝敬长辈,照顾夫君,做个贤惠媳妇,可懂了”
慧容低头羞涩道:“都懂的。”
碧容在一旁听着,撇撇嘴,先是看向映容这边,见映容一门心思吃菜,好像不是很想搭理人的样子。
便果断掉转了方向,频频向黛容那边使眼色。
众人正吃着饭,却见大管事常仁宝急急忙忙从门外跑进来,额上全是汗珠子,一边跑一边叫道:“不好了伯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余文轩放下筷子,不悦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吃饭都不让人安生!”
常仁宝指着外头喘气道:“前边门房来报,说霍世子在跑马场坠马了,伤的很严重,我原还不信,可刚才我跑到门口去看,正好看到世子血糊糊的被抬回来,真吓死人了!”
余文轩大惊失色,猛的站起身来,话都说不利落了,“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世子怎么了?”
常仁宝急得拍腿,“世子坠马了!”
慧容乍然一惊,手边的瓷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伴着清脆的响声碎成数片。
第三十二章
深夜,毅国公府
前厅后院,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捧着药膏和棉巾,端着盛了血水的铜盆奔走在门廊两侧。
正院外站了几个婆子看着门,轻易不放人进去。
转过一道半弯的拱门,内室里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嚎声。
“成儿,我的成儿啊!”
霍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身上盖着薄被子,单看脸色,可能只是显得稍微虚弱了一点。
但那层被子下掩盖的,是触目惊心的重伤,他的大腿已经被马蹄踩断,盆骨处也被踩得粉碎,膝盖往下更是一片血糊,找不到一块好皮好肉,刚抬回来的连霍公爷和霍夫人都吓得不敢细看。
京城里的名医,宫里的太医一波接一波的来,看完了都是摇头加叹气。
霍公爷急得没办法,跪下来求太医想办法救救霍成。
把几个老太医吓得跟着跪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苦着张脸。
谁都知道,这霍成世子是霍公爷唯一的儿子,若是有办法,他们怎么可能不救?
可这伤口这么大,创面几乎遍布半个身子,光是止血都费尽,更别提愈合了,恐怕皮还没长好,肉就先烂了。
太医的意思是,大概撑不过今晚了。
霍夫人正在一旁嚎啕痛哭,听了这话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整个人踉跄着倒在地上。
其实从抬回来的时候就快要没气了,霍家用百年的老山参切片给霍成含在嘴里,吊着他一口气。
若没这老山参,只怕回来不到半刻钟人就没了。
从下午折腾到晚上,任凭太医们怎么忙前忙后,躺着的霍成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约摸三更天的时候,霍成断了气。
看着婆子们用被子蒙上霍成的头顶,霍夫人心如刀绞。
“成儿啊,我的成儿,我苦命的儿,你睁开眼看看呐!”霍夫人伏在床榻边一声凄惨过一声。
霍公爷在一旁背着身子偷偷抹泪。
但霍成是一句都听不到了。
霍夫人哭的眼睛泛红,突然像被点起了火似的,猛地转过头来问道:“来旺和来福那里可拷问出什么来了?”
来旺和来福是霍成的两个贴身小厮,此次也是一同跟去跑马场的。
霍公爷擦擦眼角,垂着眼道:“能拷问出什么来?他们能知道些什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两个半大的小子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儿的哭,说那马是突然发了癫把成儿甩下来的。”
霍夫人眼里似要喷火,气的咚咚捶地,“护主不利的蠢奴才,打死他们,给我打死他们!”
霍公爷见夫人情绪激动,忙上前揽着她道:“好了,好了,你静一静,先静一静再说。”
霍夫人靠在丈夫怀里,泪流满面道:“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为什么那马就突然发了癫?肯定是有人故意害我成儿的,肯定是。”
霍公爷抚着她的背道:“大理寺的人已经去跑马场察看过了,在那匹马身上也没有找到什么异处,兴许它就是发了癫,一个畜牲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可成儿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他才十七啊,不日就要成婚了,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呐!”霍夫人痛哭流涕,一下接一下撞在霍公爷的胸膛上,“让我替成儿去死吧,让我替他死!”
霍公爷见到此情此景,心里悲痛欲绝,握着霍夫人肩膀道:“你伤心,我比你更伤心,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哭哭啼啼,是好好把成儿送走。”
一听送走儿子,霍夫人又哭得上气不接下去,“我的儿啊,我的心啊,你走了,就是把娘的心一块带走了。”
霍公爷忍着伤心,开始跟妻子明明白白的讲道理,“夫人还不能明白吗?成儿是我们长房唯一的儿子,他没了,我们长房就无以为继,断了香火了,难道夫人是想眼睁睁看着家产爵位全部落到二房的头上?”
霍夫人的哭声一下子顿住了,回过头看看霍公爷,“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国公爷的爵位要给二房了?”
霍公爷长叹一口气,“待我百年之后,长房若是无继,自然该由二房袭爵了。”
霍家长房在子嗣上也是很艰难的,霍公爷之前有过二子一女,但都是幼年夭折,后来好不容易得了霍成这一根独苗,千辛万苦养到十七岁,万没想到又突然遭此横祸。
如今,当真是孤苦伶仃了。
霍夫人愣在那里,尖锐的叫一声,“不可能,我绝对不同意,哪怕是从族里过继一个来,我也绝不可能让二房袭爵。”
霍公爷皱着眉,“夫人你糊涂了,若是要从族里过继,那必须得我们这一支全都子嗣凋零,无人可继才行,可如今,二房有子有孙,再怎么论,也没办法从旁枝远房那里过继吧?就算是我们愿意,可族里的老长辈们肯定也是不同意的。”
霍夫人慌了神,“那,那该怎么办?要是真让二房袭了爵,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我看就是霍钦那混账东西害了我家成儿,成儿原先从来不跑马的,就是跟着霍钦去玩才对这东西上了瘾,要不然他能出事吗?我天天念叨让成儿不要跟他搅和在一起,可那个傻小子就是不听我的话呀,皇天菩萨呀,你显显灵,把霍钦那小畜牲也一道带走吧,让他去地底下给我儿赔罪!”
霍公爷虽然伤心,但还有几分理智在,忍不住说道:“夫人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成儿出事的时候,霍钦根本就不在跑马场,你怪谁也怪不到他头上吧?”
霍夫人早把自己温文尔雅的贵妇形象给忘干净了,一个劲儿的撒泼,“我就怪他,我就怪他怎么了?”
霍公爷实在没辙了。
霍夫人又哭着问,“到底该怎么办呐?”
霍公爷打量着眼色开口道:“依我之见,不如把霍钦过继过来,让他肩挑两房,你看……”
话未说完,便被霍夫人的叫骂声打断,“你是疯了吧?你要过继霍钦,那跟捧着爵位家产到他面前有什么区别?”
霍夫人瞪着一双通红的眼,“我本就讨厌他,你居然还要把他过继过来,难道你真想让那小畜牲当我们的儿子,当国公府的世子吗?成儿这才刚没,你就要把爵位拱手与人了,你对得起成儿吗?”
霍公爷和声劝道:“夫人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把霍钦过继过来,但我又没说让他做世子。”
霍夫人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霍公爷接着解释道:“我是想,跟余家的那门亲事不要退,让霍钦肩挑两房,把余家的大姑娘给娶过来,等将来余大姑娘生下男孩,便是我长房的嫡长孙,咱们便把那孩子养在身边悉心教导,让他做世子袭爵,那不比让二房袭爵好多了?夫人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