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儿见有人给她撑腰,便开始装大方善良了,流着泪哭道:“若是,若是她真的倾心于表哥,又实在无处可去的话,我也能容的下她的,只要她往后一心一意侍奉表哥和姨母,我愿意留她做妾,真的,姨母我愿意的。”
庞氏一听,心疼的不得了,“唉呦,你这个傻孩子,那个狐狸精是要来抢你位置的,你怎么还可怜她呢?”
这姨侄两个都快唱成台柱子了,碧容一言不发,看了崔颐一眼,崔颐却躲躲闪闪的不敢抬头。
碧容心下了然,对他也没什么指望了,便开口缓声道:“既然你家容不下我,我可以回京城,只是我回去了,叫崔颐也得躲好了,不然伯府非得要他的命不可!”
庞氏和杨秋儿正抱头流泪,听到这话,俱是一脸惊色,抬起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碧容一派淡然的坐着,本来她不想提起这些,毕竟在京城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对付这些乡野恶妇,不镇镇她们是不行的。
想了想,便道:“崔颐没跟你们说过我是谁家的女儿吗?我可告诉你们,我娘家是京城的名门望族,我父亲是二品伯爵,我是伯府之女,我家的亲眷皆是通天的权贵,我大姐嫁入国公府,我二姐嫁入国舅府,你家的儿子原本只是我们家一个教书先生罢了,我自个身上也是有婚约的,定的是内阁大学士府,可临近婚期,被你家儿子诱拐了出来,此番只要我回去,他便坐实了拐骗良女之名,我家里绝对饶不了他,依我父亲的脾气,你们整个崔家都逃不了,不信你们就问问崔颐,问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
庞氏大惊失色,忙转头问崔颐,“是她说着这样吗?你说话呀,你倒是说话呀!”
崔颐坑着头,嗫嚅道:“是,是这么回事。”
庞氏一声尖叫,差点摔在地上,等回过神来又哭骂道:“作孽呀,你这是招了什么瘟神回家呀?”
碧容讥诮笑道:“我且告诉你们,我不是什么秦楼楚馆出来的,我娘家在京城,权大势大,你们胆敢侮辱我,欺负我,有你们好瞧!我再跟你说,要不是有我,你儿子根本都回不来,从京城到通县这一路上,他吃我的,喝我的,大把大把花我的银子,是我养他,不是他养我!”
崔颐被她挤兑的面色通红,恨不得把头埋在地缝里。
*
从堂厅里出来,碧容浅浅舒了一口气。
庞氏已经答应她了,明媒正娶。
果然,再泼皮的人也害怕权势的压迫。
纵然她已经失去了余三姑娘的名分,但山长水远,借几分余威镇场子还是管用的。
她只是觉得可悲,可悲自己为了嫁进这么个破地方,还要费尽心思,真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碧容抬头望了望天,洗天如碧,万里无垠。
千言万语尽凝噎。
身后一阵响动,杨秋儿含着眼泪怒气冲冲的出来了,看见碧容还未走,恨得咬牙切齿道:“你抢走了表哥,你终于得意了?别以为你赢了,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好过的!”
碧容此刻只觉心境豁然,眼眸中一片平和,“无妨,我等着你!我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原来从前人家说,一夜白发,一事长大,都是有理有据的。
她再也做不回从前的自己了。
昌顺伯府的余三姑娘红颜薄命,千里之外的通县,活着一个余碧容。
第九十二章
与通县相隔千里的京城,在成家和余家极力的粉饰太平之下,事态已经逐渐平息下去。
余家连日给碧容扎幡搭台,发送棺柩,又请了法师超度亡魂,余三姑娘的身后事办的风光利落,京城众人除了感慨几句可怜薄命,亦或是调笑议论此中玄妙,再无他话。
然而其中的曲折和为难只有余家知晓,风波虽平,暗涛仍涌。
此番惹了成家极度不悦,成二夫人更是左思右想不明白,怎么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人,说暴毙就暴毙,有这么荒唐巧合的事?
她心存疑窦,却不敢追根究底,就怕万一真有什么不干不净的阴私丑事,只怕毁的不只是余家,连他们成家都要跟着丢人现眼,为人耻笑。
成家是大族,虽没有百年之久,但也风光了几十年,他们家把名声看的比命还重要,人人自省,成家的人出了门,就是活牌坊,活女诫,活宗训。
因此即便其中有猫腻,成二老爷和成二夫人也不得不顺着余文轩给的台阶下,只是经此一事后,成二夫人已经不想再跟余家有任何牵扯了,本想趁机换一家结亲,谁知道余文轩又登门拜访,诚心诚意的舍出了自个的幺女。
成二夫人心里一点也不乐意,她可不愿再跟余家攀扯了,但成大学士和成二老爷商量过后,仍然舍不得放弃余家这门亲事,遂同意将婚约转至余四姑娘身上。
成二夫人叫苦不迭,但又拗不过丈夫和公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黛容年纪尚小,本来订在开年的婚期只好往后延期,至于延期至何时,尚无定论。
余文轩自然是乐意的,保住了成家这门好亲事,碧容真死假死也就无所谓了,总归嫁到成家的是他女儿,嫁哪个女儿又有什么要紧呢?
况且婚期晚个一两年也无妨,成叙翎现在正是求学上进的时候,正好腾出些工夫让他专心靠功名,将来迎娶黛容时就更有脸面了!
可赵氏却差点被他气的吐血,她早就给黛容相看好了人家,也是上进的官宦之家,虽比不得伯府富贵,但将来肯定委屈不了黛容,却没料余文轩竟然舍出了黛容填成家这个窟窿!
照她说,既然报出去三姑娘暴病而亡,那就当她真死了不就行了吗?
何必再搭个女儿进去?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人家不知道有猫腻!
再者经了碧容一事,成家心里有隔阂,将来黛容嫁过去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赵氏算是把余文轩看透了,反正将来的日子不是他过,他当然是不在乎了,只要身上担着名头,这家爷是他女婿,那家爷也是他女婿,他心里就高兴了!
他只管自个高兴,却不管女儿高不高兴!
*
天寒地冻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回春转暖,映容的身子也越发沉重了,原先她偏瘦,身材纤细,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如今丰腴了一些,反倒身材适中,更显柔和昳丽。
这一日得了空闲,慧容便来靖宁侯府看望映容,还带了许多补品和她怀临哥儿时的养胎方子。
映容知道她来,心里也是高兴不已,总算她如今开始出门了,不再终日困囿于霍家的宅院。
有时候最重要的改变,便是自己的心境。
两人坐在雕花楠木榻上说话,中间隔了一架小几,小几上摆着映容喝的冰糖炖梨水和慧容喝的香片茶,一旁的榴花玉碟做成了弯月状,三片并成一朵花瓣,里边盛放的是栗子芋头酥,鲜奶玫瑰糕和百合豆饼。
都是从前梧桐院里常做的点心,慧容自出嫁之后就很少吃这些了,今日一见,竟带起了从前做姑娘时的回忆。
她捻了一块鲜奶玫瑰糕,尝了一口,确实是从前的味道,想来这点心应是映容从余家带过来的陪房做的。
映容正捧着滚热的梨水喝,她现在胃口越来越刁,没味儿的东西根本吞不下去,天知道厨房的人每天换着花样炖汤熬水有多费心思!
映容喝完梨水,将小盅搁在一旁,闲闲问起一句,“听说临哥儿现在养在你这里呢?”
慧容点头道:“前些日子刚闹完一场,临哥儿现在养在我这里,但那老妇可不是愿意善罢甘休的人,只能这边养几个月,那边养几个月,这么轮换着来,虽然我不乐意,但总好过之前一面难见的日子,我也知道此事心急不得,只能徐徐图之,但是总有一天我要把临哥儿彻底抢回来!”
映容虽然不想挑起矛盾,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我可得劝你一句,虽然这事急不来,但把自个的孩子放在别人身边养,怎么能放得下心呢?更何况还是跟你那么不对付的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思量,但是想要抱回来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不然一来二去的,等临哥儿十几二十岁了,还有必要抢吗?”
“小孩子嘛,最要紧的就是小时候那几年,三五岁的时候记事最牢,所听所见,亦会影响一生,你养几个月,那边再养几个月,这么下去不是个事,你怎知你婆母私下教导临哥儿些什么,没准教他恨你,恨他父亲呢?”映容语重心长道:“好在临哥儿如今还小,暂且不必受这些荼毒,你别觉着我是在劝你回家闹事干架去,你是我姐姐,我真心劝你一句,最晚最晚,在临哥儿知事之前,就不能再让你婆母养他了。”
映容一番话,无疑戳中了慧容最脆弱最敏感的神经,她几乎坐立难安,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才默默叹口气,“若是可以的话,我一天都不想让别人养,哪个母亲会舍得跟自己的孩子分离?可我有太多苦衷,我太没本事了,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了!”
慧容垂下头,暗自神伤,映容不作声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