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花信年华,却伤成那般模样,往后余生再看不到站起来的希望,任谁心情能好得起来。
但这话她们谁敢说?
慕青鸾本也没指望她们敢答话,往日里这些人仗着慕青歌的纵容对她有多怠慢,现在面对她时就有多害怕。
不过是一群狐假虎威见风使舵惯了的下人。
踏进房门,迎面就是一股苦涩刺鼻的药味,慕青鸾拿帕子掩了掩鼻,抬手准备掀开帘子去内室看看。
“啪!”
室内清脆的碎瓷声响起,几块碎瓷片甚至穿过帘子溅到她脚尖前不远。
慕青鸾动作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鞋面上几滴褐色的药汁。
“我不要再喝这不管用的药汤了,这些东西对我的腿一点用都没有,我要是我的腿赶快好起来。小蝶,你去找我爹,还有我娘,跟他们说既然漠北的大夫治不了我的腿,那就去别处找哇!雍京城,太医院,我听说还有一个专出神医的万药谷,总有能治好我腿的大夫吧!小蝶,你快去呀!”
帘后的声音从尖利到嘶哑,再不复往日的娇憨软甜。
慕青鸾听到此处,抬手抚了抚鬓角的发丝,抬手掀开帘子。
“青歌,姐姐来探望你了。”
慕青歌猛的转头,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慕青鸾站着的双腿上。
为什么断掉双腿的不是你?
“你又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慕青鸾走到窗前把紧闭的窗子打开,昏暗的室内顿时透进来一道明亮的阳光。
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慕青歌被光线刺地眯了眯眼,“关上,快关上。”
“妹妹,”慕青鸾只当做没听到,转过身来走到慕青歌床前不远站住,“你这屋子太憋闷了,开窗正好透透气,也有利于妹妹你的恢复。姐姐是为了你好。”
看着短短几天时间已经眼窝深陷,披头散发再不复往昔慕家二小姐风姿气度的慕青歌,慕青鸾面上担忧心里暗暗解恨,想着又扫了一眼慕青歌被子下的双腿。
慕青歌被这一眼刺得瞬间情绪失控,想也未想就抓起手边的一件东西扔了过去。
“慕青鸾,你滚开,我不要你猫哭耗子假好心!”
慕青鸾稍稍一侧身,躲开迎面扔来的手串,又往前走了几步,恰恰停在坐在床上的慕青歌无论怎么伸手都探不到的地方。
朝一旁缩着脑袋恨不能把自己当成隐形人的小蝶道:“你先下去,我跟青歌有私密话要说。”
小蝶刚准备福身退下,就被慕青歌一个眼神定住,“小蝶,想清楚谁是你的小姐,我准你走了吗?”
神色惊惶的小蝶一时间左右为难。
慕青鸾轻笑一声,“青歌,你又何必为难一个小丫鬟?”
又偏头对小蝶道:“下去吧,给你家小姐再熬一碗药来。”
小蝶抿抿唇,飞快福身一礼,逃也似的跑出屋子。
慕青歌不由一阵气结。
与之相对,小葵殷勤的搬过来一把椅子,放下后还不忘拿手帕拂了拂上面不存在的灰尘,“小姐,您坐!”
慕青鸾坦然自若地坐下,看着扭身朝着床榻内侧打定主意不看她的慕青歌,悠悠开口道:“妹妹真不打算听?我要说的可是陈六公子的消息!”
慕青歌肩头微颤了颤。
慕青鸾只作不见,顾自开口道:“妹妹这些日子拘在房中,想来还没听说我们中秦漠北军此次大捷的消息。姐姐听人说此次大捷,正是因为领军的换了一位姓陈的将军,军法谋略精湛绝伦,一举将北周铁狼骑赶出了将近十里地。”
说到这里,慕青鸾看了眼慕青歌悄悄竖起的耳朵,“等陈将军班师回朝,圣上肯定要嘉奖于他。妹妹的眼光果真是不错的,一眼就相中了这位青年英才,想来爹爹也必是乐见其成地紧。”
见慕青歌被子上紧紧揪住床单的手指,慕青歌低眉敛去眼底的嘲讽,站起身来,“时候不早,妹妹伤势未愈,待会喝了药就早些歇息吧。母亲最近因为妹妹的事心力交卒,姐姐还得帮着母亲处理家事,就不久留了!”
听到身后脚步逐渐走远的声音,慕青歌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慕青鸾所说的话,终于忍不住朝帘外大喊道:“来人!”
慕青鸾踏出院门,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的喊声,唇角微勾。
看来自己这个一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妹妹,真没让她失望。
倒是小葵一脸的愤愤不平,“小姐,您倒是好心肠。那位陈将军是何等人物,二小姐是有多大脸,才会认为自己居然能够配得上人家。更何况,她那腿要是治不好,日后嫁不嫁得出去还是两说。”
“慎言!”慕青鸾冷冷瞥了她一眼,小葵缩缩肩膀听话闭嘴。
等回了衡芜苑,小葵给自家小姐讨好的奉上一杯香茶。
慕青鸾接过来轻抿一口,见小葵准备退下招手把人唤住,“小葵,我要你谨记,这后宅之争,要的是伤人不见刀,杀人不见血。禁闭三天,长长记性!”
小葵顿时苦了脸。
第九十一章 夫妻夜话
亥时,慕夫人终于等到了处理完公务回到正院的慕知州。
慕夫人挥退丫鬟,自己亲自上手伺候梳洗。
临上床前,她看着自家老爷阴沉沉的面色,犹豫着要不要把女儿白日里对自己的哭求说出口。
“阿琴要跟我说什么?”慕易哪能看不出来枕边人欲言又止面色犯难的模样,他揉揉眉心,暂且消去些许疲惫,拉着慕夫人的手在床边坐下来。
“这段时间公务繁杂,忽略了你和孩子们。在这府里,我是你和孩子们的天,就算这头顶上的天真的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阿琴,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话还是不能跟自己夫君说的?”
慕夫人眼眶不禁一红。
这段时间她过得日子前所未有的煎熬。
精心教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突遭意外端了双腿,性情也变得偏激易怒,她一边要处理内院的庶务,还要照看受到惊吓现在还有些胆怯畏人的敏哥儿,再加上还得放一半心思放在为女儿寻找能治疗双腿的大夫上。
这些天连合眼竟然都成了难事。
丈夫又忙于公务,做的都是关乎漠北民生的大事,她又怎么好拿这些内宅小事分去他的心神。
但这么些天下来,她是真的有些熬不住了,只能把打理内宅的事情交给慕青鸾。
只不过她也留了个心眼,各个房里都放了自己的人。
这些天下来明面上看是相安无事,但她心里很清楚,慕青鸾这个死丫头是个有能力的,她能接受这丫头暂且代她管上一管,但这时间一长,这内宅的钥匙,她就有可能要不回来了。
偏偏女儿的腿看过一个又一个大夫,得到的结论都是摇头。
本来她经过这么些天的从希望到失望都要认清现实了,可女儿在自己怀里哭得差点背过气,她这心里终究不落忍。
“老爷,妾身是愁青歌的腿。”慕夫人拿巾帕拭了拭眼睛,“她才刚刚及笄,现在又遭遇了这么大的祸事,我每次去看她这孩子都以泪洗面。妾身,妾身真怕她那天一个想不开,偷偷支开丫鬟轻生啊!”
想到被马车给压断双腿的二女儿,慕易眉眼也是一暗。
他并非重男轻女的人,且家中也就只有两个嫡女。
大女儿已经定了亲事,等到过了年就会远嫁离开他身边。
二女儿才刚刚及笄,他本想着多留两年,等到自己调往京城,再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可这么一场变故下来,青歌的腿若是真的治不好了,这辈子想要嫁人,难如登天。
他倒是可以把青歌留在家里好好照顾着,可等到自己和阿琴一走,敏哥儿也娶了妻,到那时就剩下青歌一个孩子孤零零的了。
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大夫都摇头?”
慕夫人含泪点点头,“老爷,京城的大夫医术要比咱们这漠北更精湛些,说不定能治好歌儿的腿。您给京中的同僚去封信可好,看能不能寻到一个精通断骨医术的大夫?”
对上慕夫人含泪的双眼,慕易不由苦笑一声:“阿琴,要是在往常,我许诺重金邀请,大夫自然好请。可现在,整个漠北都动乱不堪,就算我去请,又有哪位大夫敢冒着性命危险来漠北啊?”
慕夫人听得哭声不由顿了顿,“外面不是都说咱们漠北军刚刚打了胜仗,很快就能把北周打回去了吗?”
慕易本不欲跟慕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多说,但这会心头悲念正浓,一时没忍住透露了些北边传过来又经他认真分析后的战报。
“为夫跟你说句实在话,难。北周养精蓄锐已久,这次南下本就来势汹汹,那位北周七皇子更是在萧皇面前下了誓要拿下中秦边关七城的军令状。可咱们中秦,边城防御工事年久失修,曾经微震三国的四字军已经不复存在。漠北军在当年可以称得上一支精锐军队,但现在,因军中上层多是钻营之辈,内部早已开始腐烂,面对北周铁狼骑,就像是一匹年老体弱多病的马,对上一匹正当壮年的马,颓势明显。虽说最近刚有信报传来,漠北军被那位雷厉风行的陈六公子进行了一次大清洗,他本人的军事才能也颇为不俗,可如今的漠北军将士毕竟没有经过多少训练,只这一点,跟北周就彻底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