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手闲闲地搭在腿上,手中执着一串碧玉佛钏。
他一出来,这墨渠斋的温度都低了许多,九龙拱珠香炉鼎中的龙涎香都不香了,似已熄去。
这是陛下的御书房,是天子跟前,但他一脸困意,不以为然。
“国师大人。”顾凌羽压着内心的不喜问好。
晏沉渊眼皮都懒得抬,似未听到这位矜贵的二皇子殿下的话语。
顾凌羽深知国师为人素来跋扈,便也不动气,只是看了看高座上的明宣帝。
明宣帝神色如常。
晏沉渊捻了一下佛钏,玉珠相撞,碰出一声清远悠长的脆响。
他身后推轮椅的小厮名叫展危,点头会意后,转身对明宣帝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国师大人深感不适,希望今年侍疾的女子尽早入府,尤其是那位池四姑娘格外重要。”
展危说完,看了一眼池衡华。
“晏沉渊你胆敢藐视天威!”池衡华再好的定力也被晏沉渊气得不轻,他目无其他人便罢,面对当今圣上,怎敢这般放肆!
满室寂静。
小厮展危,识趣后退。
无端而起的劲风像挟裹着十成力道的手掌,重重地抽在池衡华脸皮上!
池衡华堂堂一品侯镇国公,被掀翻在上,鬓发散乱脸颊通红,唇角溢出一道血迹!
而晏沉渊只是闲闲地换了个姿势,继续支着额头打盹。
展危低眉,他们家国师大人起床气甚重,没睡好就被明宣帝从后面叫了出来,本就脾气不好了,池衡华还往霉头上触,实在不明智,不明智啊。
但大家好像对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都不见半色讶异之色。
明宣帝毫无苛责之意,顾凌羽也只能隐忍火气。
这一出尚算轻的了,国师大人晏沉渊最辉煌的战绩是,某次早朝上有个臣子一句话说得不讨他喜欢,他眼带厌色地手刃朝臣数十人。
鲜血顺着地砖渗出殿外,染红了陛阶,丹陛上雕刻的飞龙龙鳞,尽作血鳞。
自那次后,满朝上下,再无一人敢说一句晏国师的不是。
“看来晏爱卿今日真是困极,便早些回去歇着吧,切务过份劳心。”明宣帝出声,打破了这墨渠斋里死一般的静默。
太监立刻将常备在书房的玉石拱板抬出,恰到好处地搭在门槛上,展危点头告退,推着晏沉渊退出墨渠斋。
出得宫门,展危推着晏沉渊上了软轿,他跟在轿子外面笑着碎碎念:“那镇国公素来稳重,今日竟被气成这副模样,看来他果然舍不得池四姑娘这一粒好棋呢。再看二皇子殿下的态度,他似乎也颇为属意那位池四姑娘?”
轿子里探出一只修长的手,精准地掐住了展危叭叭叭的嘴。
“吵死了!”轿子里的人恹恹地说了一句。
展危委屈巴巴闭了嘴。
什么被气成那样,不过是在皇帝面前装装忠臣样子罢了,为着陛下连死都不怕,敢对国师高声斥喝,这是多么感天动地的忠君之心啊!
呵。
……
镇国公府。
日头西斜时分,池南音就收到了这个要被送进国师府的噩耗。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脑瓜子嗡嗡响。
这是个地狱级副本终究还是来了,她是不是要被姓阉的抓去祭天了?
“你且先去准备着吧,不出几日便有会人上门来接你。”池衡华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神色甚是难看,阴沉得似要滴水。
倒是同他一起过来的顾凌羽到底年轻气盛,愤声道:“往年皆是八月底才有此事,如今不过七月初,晏沉渊便如此等不及了吗!”
“殿下还是稍安勿躁,国师之威,何人能及?”池衡华讽声说道,他这会儿还觉得脸皮子火辣辣地疼呢。
顾凌羽看着吓得脸色发白的池南音,有诸多不忍,可他也实在无法,这是皇命,何人敢违?
整个大乾国的人都知道,每年送进国师府里的那些个女子,都是有去无回。
而那些女子,都是他父皇亲自挑选出来,送给晏沉渊的。
今年池南音是晏沉渊亲自挑的人,只怕会死得更惨!
“四姑娘……”他怜惜又焦急地轻唤一声。
池南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会儿她已经来不及想什么白月光了,她只想知道自己该怎么苟住小命。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个主线剧情的,早晚要被姓阉的逮过去,可特别操蛋的是,书里只写了原主池南音死在国师手里,尸骨都没送回去,却没说她是怎么死的。
当日事情经过如何,全靠系统,也就是原书作者的设定自动补全。
池南音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全看命好命歹了。
她觉得自己怕不是穿了个假越,外挂都没得。
匆忙地行了一礼,池南音心事重重地走回自己的绣阁,坐在蓝楹树下发呆。
“小音音?”阿雾爬到她掌心,叹着气看她。
“我现在逃命还来得及么?”池南音本能地想逃跑,求生欲非常强烈。
“你是在逗我么?”阿雾觉得她脑壳坏掉了,她能跑到哪里去?
“我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对,我虽然只看了一半的原书,但我记得好像是八月底,我才被送进国师府的吧?现在才七月头呀,出什么变故了么?”
池南音努力地开动她的小脑瓜,回想着原剧情,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阿雾见她难得用心,也帮着分析起来:“书里的确是这么写的,还写了中秋节那日,你收到过顾凌羽送的一卷琴谱,所以应该是在八月后的。”
“我就说嘛,而且我记得,应该是池衡华主动把原主送去国师府的,因为那时候他好像跟姓阉的在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争执,为了向姓阉的赔罪,他才这么做的。也是因为这件事,再加上七七八八的别的原因,顾凌羽跟池衡华离了心,与我长姐联手,搞垮了镇国公府。”
阿雾坐在池南音手心里,搓着两只小爪子跟着纳闷:“现在却变成了国师主动把把你要过去,这剧情跟原书出入是有点大啊。”
“你们这个破系统是不是用的瘟都死98系统,玩我呢?”池南音恼道。
“应该是出现了什么变量,但我们还不知道。”阿雾语气深沉。
“你怕不是个假AI?”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是最胖的小音音!你可千万不能死啊,我看顾凌羽对你已经有点那个啥了,你要是死了,这任务咱两就算失败了。”
“我死了任务当然失败啦,我任务失败是个死,落到姓阉的手里也是死,我上辈子是个数学题吧,怎么这么难?”
“你上辈子是个社畜。”阿雾好心提醒。
“你滚蛋!”
池南音托着腮愁闷不已。
阿雾肉乎乎的身子在她手心里打了个滚,哄她开心:“我给你表演个杂技呗,你别烦了,咱遇山开道逢水架桥就是了嘛,有我陪着你呢!”
一人一鼠正稍稍好转了些心情,却见池衡华未带仆从,独自一人来到她的院子,似有什么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失去,总是最登对。”出自梅姑的《似是故人来》,暴露年纪了惹~
第10章
池南音好恼火!
但她也只能起身行礼:“父亲。”
池衡华望着自己这个出落得纤秾合度的小女儿,很是慈爱怜悯地叹了声气。
叹得池南音莫名其妙,你不是突然要跟我整个父女情深剧情吧?
那这个系统也太鬼畜了!
“南音啊。”池衡华怜惜不已地开口,给池南音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父亲是有事么?”池南音忍住自己想搓手臂的冲动,尽量绷住柔婉的表相。
“为父担心你害怕,过来看看你。”池衡华居然还上手去拉池南音。
池南音默默地把手收回来,叠放在膝上,坐得挺直端庄。
池衡华真的好可惜,池南音这般姿容,这般家世,若能与顾凌羽结成琴瑟之好,待得当朝陛下百年之后,顾凌羽继位,他池家便又是几十年的好光景,可惜啊,可惜。
但如今也只能物尽其用了。
“今日父亲是否让你寒心了?”池衡华叹声问道。
“不曾。”池南音低头回话。
“南音,去得国师府之人,无有回头路,为父虽不知今年国师为何独独挑中你,但你是池家之女,忠臣之后,有些话,为父要交代你。”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又有点像“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呢……
池南音赶紧收住自己跑得有点野的脑子,恭敬回话:“父亲请说。”
“国师为人阴狠狡诈,天下无人不恨,你此去国师府,若是得到机会……”池衡华握了一把池南音手。
池南音怔怔地抬头看他,内心自动开启弹幕刷屏:这莫不是个傻逼吧!!!
那可是国师晏沉渊啊好不好!你都搞不赢他你让我去刺杀???
你吃错了药吧你!有你这么坑女儿的吗!
你什么玩意儿,你配当父亲吗,你配个几把!
池南音内心发出响天彻地的嘶吼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