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微笑的看着高涟。
她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讲了这么一番大道理,高涟根本无法反驳,他已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他丝毫反驳不了,只能沉着脸,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招。
姜黎悠悠一笑,忽然在人群里看了看,然后随便一指。
被她指到的那名中年人看看四周,指着自己:“我?”他一脸不可置信,他就是看个热闹而已。
姜黎一笑:“对,就是你。”
她转身,冲高涟道:“题目已有。”
高涟盯着那中年男人,良久,蹙眉:“他?如何是题目?”
姜黎扬眉,理所当然道:“他便是题目。”
在众人的不解中,她娓娓道来:“总归学以致用都是为了人嘛,那以人为题,有何不妥?今日这题,高公子就和我断断这个人。”
闻言,四下大惊。
“这是要断人了?”
“有趣有趣,我寒窗苦读多年,倒是不知,读书能断人的。”
人群里议论纷纷,被点名的中年男人先是一怔,接着就笑呵呵道:“这位女先生,你说吧,怎么断我!”
姜黎看向高涟。
这时,围观的人已越来越多,不少九霄书院的学生都认出了二人,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几乎半个南京城都知道阚老的新弟子要和高氏子弟比试。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高涟有些慌了。
他确实可以扭头便走,可一旦那样做了,他高氏的脸面何在?高氏子弟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耻笑。
这般一想,高涟非但不能退,他必须要赢!
他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姜黎。
他想着,京都的船一到南京,他们高家就派人盯着了,姜黎是初到此地,必不可能认识这中年人,与她比试吧,他不一定会输!
高涟笑道:“那你先来?”
“要不高公子先来?”她客气了一番。
高涟冷笑起来,袖袍一震,道:“姜先生先来吧。”
姜黎立刻笑起来:“那我就先献丑了。”
她不禁心里窃笑起来,就知道如高涟这种人要搞点面子功夫。而且他肯定不会率先出丑。而在姜黎的计划里,她必须先出其不意。
见她彬彬有礼的,高涟别过头。
姜黎收回目光,面带微笑的走到中年男人跟前,先是绕着他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了一遍,接着开口道:“你是个商人。”
中年男人倒还算镇定。
别人问他,他诚实道:“她说对了!我家中经营着几间铺子,就在城里。”
这一点,众人倒不惊讶。
因为看中年人的穿着打扮,衣裳是绫罗绸缎,脚上踩得靴子却有些脏污,像是经常要在外面跑。他又有钱,范围一缩小,猜测商人也没什么太让人惊讶的。
姜黎道:“你手里的如意糕和簪子是买给你妻子的?”
说起家中的妻子,中年男人面上流露出几分愧疚之色,他点头。
“和妻子吵架了?所以你想买点她喜欢的送她,好让她消气。”
中年男人已有些惊讶了。
“我猜,你和你的妻子应该没有成婚多久。”这一句,姜黎说的极为笃定。
这下子,人群里纷纷问道:
“她说的对吗?”
“看不出来,你都快三十了吧,还老牛吃嫩草。”
中年男人被说的脸上发臊,他瞅了眼姜黎,硬声道:“你说说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算了。”到这时,他因着那些路人的议论声,已有些脸上挂不住。
姜黎看向人群,解释道:“为何我会这么猜,因为他买的这根簪子,我在铺子里见过,掌柜的说,这样式的簪子深受城内年轻女子的喜爱,颜色艳丽,又怎么会戴在老妇的头上。而我刚才问他,是否是买给妻子的,他表情真挚,并非欺骗。故此,我才有此判断。”
她说完,众人一想,越发觉得是这么个理。
那如意糕甜丝丝的,喜欢吃的年轻女子居多,加上簪子,猜测他妻子年纪不大,也并非全无道理。
“是了是了,她说的有理。”
众人纷纷点头。
姜黎继续道:“你并非南京城人,此次进城,是陪着妻子回娘家。你与妻子吵架,是因为她已经对你不满了,想跟你和离。”
这话一出,中年男人就变了脸色。
人群里还在叽叽喳喳的问他,她说的对不对,中年男人惊讶到话都说不通顺了:“你......你怎么知道?”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还和年轻的妻子大吵了一架,他妻子嫌弃她不修边幅,样貌不整,还说她父母对他心生不满,最近就要跟他和离。
姜黎看着呆滞的中年男人,暗暗叹了口气。
这人当真是个钢铁直男,自己妻子都那么生气了,他买这点东西回去,当人家是纯洁的小姑娘么?随随便便让他就能哄好了。
这时,人群中已经安静了不少。
看向姜黎的眼神也震惊夹杂着不可思议。
在场九霄书院的学生居多,而他们都知道,姜黎是今天上午才到了南京城,还在书院休息了半日。是以,她更不可能提前就和这人串通好。若是如此,那今日的一切都是她设的局,那她该有多可怕?
姜黎还在劝他:“你还是赶紧回家罢,不过要我说,你便是回去了,你那妻子也是一心要和你离了的。你再想想,她年纪轻轻就嫁给了你,为何偏偏这时要与你离婚,她图什么呢?”
“是了!是因为他!我当年娶她,她就名声不好,传闻和她表哥搞三搞四,我怜爱她,不计较这些。听说前两日,她那个表哥从老家回来了!定是了.....!”
中年男人突然瞪起了眼睛,暴怒的转身便要走,这时,他还不忘记转回来,朝着姜黎鞠了一躬。
“女先生高义!”
说罢,中年男人便急匆匆的跑回去处理家事。
高涟当下便让人去跟过去。
“高公子,这便不好意思了。要不,咱们再随便找个人,这次你先来。”姜黎悠哉的晃了晃衣袖,朝高涟笑眯眯道。
她倒是打了个好算盘,总归都是他吃亏!
高涟这时候哪还有继续和她玩的心思,他一看周围,见这些人都在议论刚才姜黎表现出来的过人心智,他便更不好了!
他自愧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是再让他找个人出来,他不一定会分析的比她还精确。
进退两难之际,高家的仆人走过来,低声道:“家主说了,大郎可以退了。”
高涟到底不甘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她摆了一道,他恨恨的盯着春风拂面的姜黎,咬着牙道:“今日一见,姜先生果真让高某惊叹,是弟子踰矩了,弟子自愧不如。”
他拱手一礼,旋即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姜黎则面带微笑。
她被一众学子围着,纷纷向她讨教其中的奥秘。
她胡乱说了一通,就脱身而去。
小桃跟上去,激动道:“姑娘,你刚才可威风了。小桃也好奇,姑娘是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姜黎扭头,瞥了眼阿大。
阿大跟着笑了一声。
接着,她对小桃道:“你不觉得那个中年人眼熟么?”眼看小桃还迷瞪着,姜黎叹息,提醒道:“忘了么,在成衣铺子,我换衣服时,曾进来一名年轻的妇人。”
“噢!我想起来了!”
小桃这才猛的一拍脑壳,恍然大悟。
原来,姑娘这么清楚,是因为见过这对夫妻呢。是了是了,当时隔着屏风,这对夫妻也没有见过他们。
姜黎美滋滋的负着手,往书院走。
她心想,便是让高家人查到了那中年人的家里,也找不出她的尾巴。而至关重要的是,借着高涟,她要告诉那些暗地里打她主意的人,她并非是怕事好惹的!
这一日,姜黎来南京城的第一天,就给了江东学子一个极为深刻的印象。
后来,每每提到这位女先生,还有人夸赞她有识人之才。
到了傍晚,姜黎和高涟比试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书院。晚上,在书院给曹迅他们举办的接风宴上,九霄书院的院长,也就是当今天下闻名的张公,特意提起了山前比试。
姜黎客气了一番,便借故退席。
她一个女子,便是再如何,也不方便和席间那么多男子一同饮酒。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实在困了!
在河上走了那么多日,这一晚是她近来睡的最舒服的一日。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外面一声猫叫。
登时,她就醒了。
一醒来,不知怎的,姜黎突然没什么安全感的喊了一声。
没过多久,窗外又响起那道公鸭嗓的声音:“姑娘,有何吩咐?”
暗六坐在书院一间屋子的房檐上,望着夜空实在有些无语,别的暗卫负责暗中保护就行了,就他跟的主子事多,时不时就喊喊他。
姜黎心满意足的扁扁嘴,这会儿,她心说:原来,他还是派了人在她周围护着。
这么一想,她倒是觉得舒心多了。
毕竟今日她把高涟得罪狠了,得罪了高涟,就是得罪了高氏,她突然有些后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