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坐不住,拿起脚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回头说:“那药……”
宁越抬头看他,懵懂地问:“药怎么了?”
周思成原本想说那药不要再吃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闷闷地说:“药太苦的话,我让人给你送些蜜饯过来。”
“好。”宁越浅浅一笑。
周思成的心突然又沉了下去,生平第一次对她有了愧疚之意。
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宁越站起身来丢开手里的帕子,笑着说道:“这颜色还真像,多调些放着,以后时不时就得用。”
晴云噗嗤一笑:“姑娘演的真像,有那么一会儿奴婢真疑心姑娘真的吐血了,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演戏太累了,演得我腰酸背痛的。”宁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往外走,“把门闩上,咱们散步吧。”
晴云晃了晃帕子轻快地说:“奴婢得先把帕子洗了,免得被人发现了破绽。”
宁越吐的“血”是胭脂兑上红糖浆调的,如果不凑近了闻一闻尝一尝根本发现不了,昨天宁越就吩咐过,以后要时不时吐一口血,应付周思成母子俩。
闩上院门,晴云在阶下洗帕子,宁越沿着院墙散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一切都意外的顺利,等那个人到了,等她跟那个人联手合作,明德侯府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
她转头看向晴云,声音轻快:“明天有个左眉有刀疤的男人要来侯府,到时候你想法子帮我传个口信给他。”
第7章
翌日清晨,一个高大阴郁的男人在明德侯府门前下了马,向坐在偏门里吹牛的几个下人说:“去告诉周松,就说周逸回来了。”
周松是明德侯的名讳,门房听他说的无礼,正想让他滚,忽地被他横了一眼,顿时从后背凉到了脚心,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那个滚字憋在嘴里再也说不出来了。他一道烟向里头跑去通传,大着胆子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周逸左半边脸上一道深刻的伤疤从眉毛斜向耳朵,看形状和模样似乎是刀伤,可以想象当初伤得有多重,门房脑中突然闪出亡命之徒几个字,不觉又打了个冷战。
侯府小花园里,正摇着折扇听曲子的周松听到周逸这个名字,吓得手一哆嗦,吧嗒一声,扇子掉在了地上。
“周逸,他说他叫周逸?”周松捂着心口,老半天反应不过来。
一刻钟后,周逸跟在一个小厮身后,大步流星向侯府里面走去。他阴冷的目光扫过侯府巍峨的青砖墙,扫过屋檐上的琉璃瓦,每多看一处,脸上的神色就冷硬一分。
在内门处,带路的小厮换成了丫头,又走出几步,一个穿绿衫子的丫鬟走过来对他递了个眼色,周逸懒得理会,沉着脸只管往前走,那丫鬟却直直的撞上来,在即将撞到一处的时候飞快地对他说:“公子,我家姑娘想与你合作,一起报仇。”
周逸停住了脚步,带着刀疤的左眉抬了抬。他以为他这次来是个机密,没想到除了周松以外,侯府里还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目的,而且,很可能也知道他的身世。
绿衫丫鬟连连道歉,目光殷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但周逸只是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丫鬟有些失望,只得福了几福走了。
她走后周逸冷哼一声,向带路的丫头问道:“这是谁的丫鬟,怎么这么不长眼?”
“是大奶奶使唤的人。”带路丫头很怕他,怯生生地说。
大奶奶,那个忤逆不孝,被全侯府嫌弃,而且快死的宁氏吗?
周逸不动声色地否定了宁越的提议。一个自身难保的无用之人,他不需要。
侯府正堂里空无一人,书童小厮都被打发了,只剩下周松一脸紧张地守在门口等待。
周逸高大的身躯很快出现在眼前,由于个头太高,连屋檐前的阳光都被他挡的严实,周松整个人被罩在他带来的浓厚阴影里,越发觉得心惊肉跳,只得勉强稳住心神。
“周松,我回来了。”周逸抬脚踏进屋里,淡淡地说。
周逸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不像当年的明德侯,他的大伯周福镇。这绝对是周福镇的儿子,那个被他们一家筹划拐走弄死的孩子——可为什么他竟然没有死?
周松死死攥着拳头,强撑着说道:“胡说!周逸已经死了,你是哪里来的歹人,竟敢冒充我二弟?”
周逸低低一笑,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周松,死到临头,你还是这么嘴硬。”
他不再跟他废话,径直走到正中的交椅上大刀金马地坐下,那副姿态就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周松的嘴唇哆嗦起来,周逸的确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当年他们策划弄死了周逸,抢走了属于长房的爵位和财产,现在周逸回来了,他来索命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连忙说道:“不要以为你知道一个死人的名字就能来吓唬我,你说你是周逸,证据呢?谁不知道周逸早就死了!”
当年知道内幕的人都被除掉了,没有人证物证,单凭他长得像周福镇这一点,朝廷是不会认的,他不可能翻牌。
周逸直直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狠戾,似乎随时都会暴起置他于死地。周松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然后才大着胆子说:“滚出去!这里是什么地方,岂能让你撒野?再张狂我就捉了你送官!”
“不用送,官府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周逸淡淡地说道。
周松吓了一跳,难道他已经把当年的事情告到了官府?
就在此时,佣人远远地在阶下回禀:“侯爷,京兆府来了人要找您说话。”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门外,竟然是京兆府的少尹亲自来了,向着他一拱手道:“周侯,京兆府今日接到一名贵客,贵客说与明德侯府是故旧,想在侯府暂住几日,府尹特命下官来知会侯爷一声,一定要好生安排。”
周松正想着贵客是谁,周逸已经从堂中走出来,向少尹点了点头。周松吓了一跳,脱口问道:“就是他吗?”
少尹道:“正是这位周君。”
竟然跟京兆府搭上了关系,还有本事让府尹出面,少尹亲自来说?周松觉得腿又有点软,连忙定了定神,正想再问问清楚,少尹已经拱手作别,周逸也大踏步往外走,擦肩而过时冷冷地说:“把东院收拾出来,我要住那里。”
东院,那是他小时候和母亲一起住过的地方,隔了二十多年他终于回来了,他要在这里亲手结果这帮贼。
东院里。
丫鬟婆子们忙着打包收拾东西,宁心兰站在院里看着,心里压不住的窝火。宁越欺负她也就罢了,现在连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野人都敢让她搬出东院,这是侯府世子的住所,她能住进来就代表着对她身份的认可,如今竟然让她搬走,简直岂有此理!
她问陪房刘广家的:“那个周逸是什么来头,凭什么敢住东院?”
刘广家的最擅长打听消息,连忙把花了一上午功夫打听到的事全告诉了她:“说是侯爷的旧相识,京兆府特别看重,府尹派少尹亲自来跟侯爷说的,所以侯爷也不敢怠慢。”
宁心兰皱了眉,有些疑惑:“奇怪,既然是侯爷的旧相识,怎么还需要京兆府来说,难道不该直接去找侯爷吗?”
她总觉得整件事很奇怪,借官府的名头来压制主人,借住还要挑拣最好的院子,这个周逸看起来更像是来挑衅的。
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就听见周思成说道:“别搬了,都给我放下,等我去问过老爷再说!”
宁心兰快走几步扑进他怀里,含着眼泪说:“思成,这是怎么回事?”
周思成拍拍她,安慰道:“我刚回来,等我去问问父亲。”
“不用问了。”周松突然出现在院门口,脸上绷的一丝儿皱纹也没有,“搬吧,思成,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父亲,东院是世子的居所,怎么能让给外人住?”周思成急急忙忙说道。
宁心兰在娘家时一向受宠,这会儿也大着胆子插嘴说:“父亲,东院到底不一样,要不要跟客人说说去别的地方?”
周松心里正窝火,见她竟敢插嘴,顿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叫我父亲?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青天白日,丫鬟婆子一大堆你就搂着男人不撒手,要不要脸面?快滚出去,再让我看见你勾搭着世子不学好就撵了你!”
宁心兰从来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顿时脸涨得通红,推开周思成哭着往屋里跑,周思成想追,周松叫住了他,说道:“理这种女人作什么,快跟我去书房,有要紧事!”
周思成犹豫了一下,到底站住了。这两天的功夫他对宁心兰的印象有了很大改变,现在的他看见她哭的时候,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心疼了。
“快走!”周松又催了一句。
周思成抬起脚来,很快跟着他走了。
宁心兰在屋里哭了半天也不见周思成过来安慰,连忙从窗户缝里向外张望,才发现他已经走了,她失望到了极点,扑倒在床上大哭起来,他过去从不会这么对她,都是宁越害他们生分了,这个贱人,她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