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圆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去,对着林老实远去的背影,张嘴,无声地说:“谢谢!”
***
何春丽打开病历,从头扫到尾,都没找到泌尿系统检查的信息,只在中间翻到一团撕碎的病历。这一页究竟写了什么,林老实为什么要把这纸给撕了。
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何春丽仍不死心,她想听听医生怎么说,也许以后还能治呢?何春丽蹲了下来,把碎纸铺在白瓷砖花台上,一块一块地拼,刚拼了十几块,离拼凑整齐不是特别远的时候,忽地一阵寒风刮来,将碎纸给吹得满天飞。
好一会儿的心血就这么没了,何春丽几乎崩溃,更让人绝望的是,林老实回来了。
“你在做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何春丽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死死咬住下唇,转身盯着林老实:“撕碎的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就一张废纸而已,走吧,回去了!”林老实说完,捡起吹落到地上的病历,转身若无其事地出了医院。
何春丽跟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气得咬牙,他骗她,她已经拼凑出了一小部分,那张纸也是病历。林老实独独不敢把这一部分病历给她,莫非医生说他的病没法治?
回到村里后,何春丽脑子里还是这个问题,偏偏每次提起,林老实都避而不谈,一副非常忌讳的样子。倒是她不提这个的时候,他变得正常了许多,偶尔还能跟她聊几句。
林老实的态度变得和善了一些,如果是以往,何春丽铁定会很开心,但现在一想到,他可能是因为不行了,在心里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准备留住她这个妻子才转变态度的,她就高兴不起来。
日子就在何春丽的犹豫和煎熬中溜到了春节。
大年三十那天,他们俩去了林建义家过年。饭桌上,兄弟俩照样喝酒,喝到一半,林老实跟林建义提起了他的计划:“我们就两个人的地,种出来的粮食交了公粮,剩下的还不够吃,我想找点副业做。”
兄弟上进,林建义很赞成:“你准备做什么?村里刘成哥在外面认识的人多,有时候会揽些建房子、修路、挖水渠之类的活,过完年后,我问问他那儿还缺不缺人。”
何春丽听了直皱眉,这不就后世的又脏又苦又累又没前途的农民工吗?林老实去干这个,她光想,心里就不大舒服。
好在林老实拒绝了:“不了,哥,这些活本来就少,村里人都抢着干,塞我进去,就得有个人下,都是乡里乡邻的,你就别为难刘成哥了。我另有计划,我看咱们村子里河东的那个鱼塘还属于队里,我想把这个鱼塘承包了,你看行吗?”
“承包鱼塘?你准备做什么?养鱼,这能挣钱吗?”林建义不大好,因为池塘是村里的,也一直在养鱼,但每年的产量很低,到了年底打鱼,也就一家分一两条就没了。
林老实知道,现在农村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所以也没什么养殖热。村里池塘的鱼几乎可以说是野生野长,春天池塘里蓄上水,撒些鱼苗进去,也没人饲养,就这么养一年,到年底再放水捕鱼。
“我先试试呗,听说鱼肉的营养价值挺高的,我养一养试试。”林老实没把话说太大。
看他挺想试的,林建义没阻止:“行,等过完年,我陪你去跟村长说。”
还没出正月,林老实就在林建义的陪同下揣了一包烟去村长家。
听他们说明了来意,村长很意外,因为现在十里八村都还没有承包的概念,这可是个新鲜的玩意儿。
“要是承包,这怎么个承包法?”
林老实递了支烟给他,又擦了火柴帮他点上,然后说道:“叔,咱们这个鱼塘每年大概出多少鱼,队里应该有记录,把这些鱼折算成钱,我再加百分之二十。以后村里人,过年就不分鱼,大家分钱,爱吃啥买啥,你说怎么样?”
这主意好像也不错,村里有的人家里人多地多,又有劳动力,自然要宽裕一些。有的家里人多地少,或者缺乏劳动力,自然就要贫困一些,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就是分到鱼也舍不得卖,可就一两条,拿到集市上也不好卖,改成发钱就没这烦恼了。关键是还能多发一点。
略一犹豫,村长就同意了。
双方谈妥了价格,然后谈年限,林老实说:“我准备做长期养殖,所以想承包二十年!”
听到这个数字,村长和林建义都惊呆了。
“要几百上千块呢,你上哪儿拿这么多钱去?”林建义蹙眉问道。
林老实早想好了:“贷款!”
跟林建义和村长的震惊和劝阻截然不同,何春丽听到林老实竟然想出贷款这个法子后,欣喜不已。不愧是林老实,连贷款筹措本金的法子都想到了,难怪后来能干成大事呢。
这时候,敢于贷款的人很少,所以审批比较容易。提交申请,审核,等到二月底,三千块的贷款就下来了,而且还争取到了无息贷款,为期五年。
有了这笔钱,林老实跟村里签了合同,把村里的池塘承包了下来,又去购进了一批鱼苗,倒进了鱼塘里,然后就没动静了。
何春丽在一旁看了大半个月,见林老实把鱼苗丢进池塘就不管了,完全是放养的模式,不禁绝倒。这样鱼能长得肥才怪了,她给林老实出主意:“养鸡养鸭也要喂东西,咱们也给它喂点东西吧?”
“喂什么?”林老实问道。
何春丽说:“饲料啊,听说喂了饲料,鱼长得特别快。”
“饲料是什么?”林老实盯着何春丽。
何春丽懵了,现在没鱼饲料吗?她也不确定,顿时不敢再说了。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林老实还是继续这么养鱼,不过他倒是听进去了何春丽的劝说,开始每天定时定点给鱼喂东西。
但他喂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麦麸、米糠、豆饼之类的,而且每隔一天,只要有空他还会一大早就去镇上的屠宰场拾一些丢弃的下脚料回来投放进鱼塘中,傍晚干了活还要去捡一些水葫芦、水浮莲之类的切碎了喂鱼,素的荤的全往里丢。
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一身都是汗和泥,何春丽见了很不喜,刚开始的期待渐渐被平淡、艰苦的生活和无限期的等待给磨去了。
她很失望,明明城里到处都是商机,随便去做点小生意,一天都能赚几十块钱,怎么都比养鱼强。可林老实就是不听她的,放着光鲜亮丽的好生活不干,非要来吃这份苦头。
这还没完,进入了六月底,天气炎热,连续大半个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没下一滴水。稻田干涸,裂开一条条缝,稻苗根部的叶子也晒黄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影响今年的收成。
这可是影响一年村民们吃饭的大事,村长找上林老实,让他放水救水稻。
村子里的池塘本就有灌溉的作用,往年,遇到干旱天,村长早组织村民放水灌溉庄稼了。只是今年池塘被林老实花大价钱承包了,听说还放了不少鱼苗,如果让他放水,池塘里没多少水,鱼很可能会死。
所以村长先前才迟迟没提,但眼看稻苗都要死了,没办法,他才厚着脸皮找上了门。
听他说明了原委之后,林老实马上应了:“吃饭要紧,村长,你组织一下放水吧!”
村长连声对他道谢。
等村长几个走后,何春丽终于按捺不住发了火:“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放了那么多鱼苗,又买麦麸、米糠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喂鱼,这要放了水,水浅了鱼那么多,肯定会死,亏的钱谁补给你?”
夏天天热,鱼塘密度大,鱼儿本来就容易死,再把水一放,密度更大,死的几率自然成倍增长。
林老实抽了口烟,面色颓然,掀起眼皮看了何春丽一眼:“不然呢?看着村里的庄稼都这么活活干死,大家下半年都没饭吃?”
“就你高尚,想想你背的三千块债务吧,要是鱼死了,你拿什么去还?别说还钱,你连明年的鱼苗和麦麸、米糠、豆饼钱都凑不齐。”这次何春丽是真的火了。
辛辛苦苦忙活了半年,很可能就因为林老实的这一次发善心,让一切都付诸东流,家里将沦为赤贫。
他光想着别人家没饭吃,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家!
果然,还真被何春丽一语成谶,说中了。放完水的第二天早上起来,池塘里就漂起了一层白花花的死鱼。
站在池塘边,闻到恶心的腥臭味,看到池塘里那数不清的死鱼,何春丽绝望了。
林老实身体不行,从他退伍回来快一年了,两人连房都没同过,生理上不能满足她,也不能给她一个孩子。物质上,家里的生活不但没好转,还背了一屁股的债,还清之日遥遥无期,可以预料,未来几年都会过得很清苦。
她才二十岁出头,难道就要守着这么个无趣木讷、不体贴、床上又不行、还穷得要死的男人过一辈子吗?
何春丽绝望了,在林老实清理完池塘里的死鱼,带着一身腥味回家时,她站在屋檐下,木然地说:“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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