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哗啦哗啦的,窗外也哗啦哗啦的,可房间里很安静,正如萧旻明所说的,太安静了。
甚至让人觉得,有一点点寂寥。
莫文阗问:“说什么?”
“随便。”
“那,说说你怎么忽然跑过来了。”
“……”萧旻明顿了顿,“我就是来看看你。”
“旻明。”年轻男人轻轻叹气,“你确定不和我说说吗?”
然后是沉默。
与其说是沉默,莫文阗觉得,萧旻明在思考。
她现在应该是难受的,可这个小孩,要么不说,说也是轻描淡写地随口一提,仿佛它们比讨论今日天气还不值一提。
果然片刻后,萧旻明平淡地说:“我看到我妈给我的信了。”
莫文阗微愣。
据他所知,萧旻明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得了病,治不好,萧旻明对她至多只有个模糊的影子,甚至连记忆都没有。
萧旻明本人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
从小也很开朗活泼。
但他还在萧家的时候,萧旻明偷偷和他说过:“老萧同志已经很努力了,我再难过也没有他难过。而且我难过他就更难过,何必呢?”
语气有点老气横秋,甚至还有点欠揍。
可无论外在多么坚不可摧,莫文阗知道她的心很柔软。
就像他刚到萧家那会,当时刚遭遇家庭变故,正是钻牛角尖性格偏执阴郁的时候,小姑娘个子都没有抽完,见他半天不理人,手里饼干咔嚓掰成两半,一半塞到他嘴里。
她说:“好了好了,我有的分你一半,这样你也有了,别板着脸啦行不行?”
莫文阗拉回思绪,问:“嗯?”
萧旻明:“她大概是知道自己不行了,从我一岁到十八岁,写了十八封信,搞得跟影视剧似的。老萧同志看我要十八了,都给我了。”
“……”
“我一口气全看了。”
“……”
“……”
萧旻明带了一点鼻音的声音,间隔了好久,传出来。
“文阗哥,我难受。”
莫文阗坐在门外,心脏忽然抽地一疼。
萧旻明继续这么口吻平淡地说:“我以前不认识她这么个人,偶尔会想到她,但真的觉得问题不大。”
“……”
“但你说我明明没有她,又为什么要我知道她有多好啊?”
看着那陈旧信纸上的娟秀字迹,萧旻明在那一刻忽然生出从来没有过的强烈遗憾。
心里像深夜的巴士一样,空荡荡的,行驶在无人的马路上。
“她是你妈妈,是个很好的人。所以她应该活在你的记忆里,不应该在你的人生里毫无痕迹。”
年轻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有点闷,却温柔有力,像春天里抽长的枝条,生出新嫩的绿色。
接下来两人无话。
萧旻明洗澡洗了很久,洗的手都皱了,莫文阗在门外陪了很久。
好一会水声停,一只手出来摸衣服,莫文阗把衣服递到萧旻明的手上。
少女一边擦着擦头,从里面走出来。
抬头。
莫文阗见她鼻尖有些红,眼睛水润迷蒙,可能哭过了。
女孩绷着脸,把休闲裤扔到他脸上。
“太大了穿不上。”
莫文阗这才发现,在她身上长得可以当裙子的T恤下摆,是一双匀称白皙的腿。
过宽的衣服随着动作,偶尔会勾勒出独属少女的柔和曲线。
两人诚然很久没见。
尤其是他到大学去,一个人搬出来住后,除了偶尔吃饭,也没什么时间能见上。
但直到这一刻莫文阗才意识到,他心中的小萝卜头,已经抽长拔高,渐渐发育成女人的模样。
并且她还很漂亮。
莫文阗又给她找了条裤子,这条腰间有绳子可以系,再几乎都快把绳子扯出一半来的情况下,萧旻明终于穿上个了裤子。
吃过东西,玩了会电脑。
该伺候的伺候,小祖宗终于要睡了。
莫文阗洗衣服的时候,才在萧旻明的口袋里发现了自己公寓的门禁卡和钥匙。
明明有钥匙,却不进来,莫文阗很不能理解。
他拎着门禁卡和钥匙来问,推开门,萧旻明已经吹好了头发,趴在卧室里唯一的床上,翻一本杂志。
少女抬眼,见他手中的东西,不用他问,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旻明还是那个平淡的说话调调,她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把行李箱推进来。”
这人是莫文阗的助理,临时的。
平时一般是小白在打理一些日常琐事,可小白最近感冒了,他才从剧组出来行李太多,一个人拿不下,于是助理提前送了一波东西回来。
“那是临时的助理。”莫文阗说到。
“我猜到了。”萧旻明淡定地说到,“但她不知道我,我得避嫌。”
莫文阗刚想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避个什么嫌,但他转念一想,萧旻明现在还真不是小丫头片子了。
于是莫文阗说:“你想来就来,没事的。”
“有事。”萧旻明有点急躁,甚至有点气愤地打断了他,她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视线和他撞上。
“文阗哥,我长大了。而且说白了,我们其实没什么关系,你不能也不可以一辈子对我好,我得避嫌,你懂吗?”
莫文阗忽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然后少女又说:“除非你能真的一辈子对我好,我这句话,你又懂吗?”
莫文阗微愣。
第75章
说这话的少女,坐在床上,姿态很随意,视线却紧盯了他,这使得她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有着微妙的不和谐。
莫文阗觉得更不和谐的,是她方才所说的话。
让他……强烈不适。
不是那种贬义的,引起人不愉快的不适,而是过快的变化和巨大的冲击,让人无法适应。
过年的时候见到萧旻明的时候,他刚结束工作,抽出时间回家一趟。
她刚结束严苛的高三寒假补习,厚重的羽绒服下是她们学校运动套装的校服,系一条打眼的红色羊绒围巾,背松松垮垮的书包。
校服,说实在的那个时候的校服大多没有设计感,宽宽大大,配色无非是黑白蓝这些,但就是这样,萧旻明在一群没怎么打扮过的学生中,仍显得亮眼好看。
萧旻明从马路那边走过来,萧柏桦把车窗放下一半,说:“快上车吧,等你好一会了。”
“文阗哥。”
她透过车窗,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氤氲白雾溢散在冷空气里。
莫文阗见她一身学生打扮,有点怀念,又有点距离感。
他指着她扁平的书包,问:“书这么少?”
“在学校做得差不多了,就剩一些卷子。”
此时在房间门口,莫文阗能清晰地回忆起几个月前见到萧旻明的样子。
还是在上中学的小女孩儿。
最大的烦恼是调考成绩升了还是降了,最期盼的是高考之后去哪里痛快玩一场。
现在她却站在他面前,和他说他以前从没有想,也不敢想的问题。
萧旻明虽然说得隐晦,两人脑袋瓜子都不差,自然心里清楚她在说什么。
但她说得太理性太正经了,说是告白吧,也说得过去;说它是一种潜在的可能选项吧,也说得过去。
莫文阗陷入到一种很奇怪的情绪里。
自从家里变故之后,其实很少有东西能激起他很多情绪。
所以现在这一刻,对于莫文阗来说格外陌生。
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
似乎在斟酌用词。
最终他像放弃了什么,神色有些晦暗难懂。
有过了一会,莫文阗像家长一般,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地说:“旻明,你很好也很优秀,所以你在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会遇到更多更好更优秀的人。到那个时候,你再决定也不迟。”
萧旻明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而她自然交叠腿间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除开血缘关系,不会有比文阗哥对她还要好的人。
此刻的萧旻明就是这么笃定。
绝不会有。
可她单方面的想法又有什么用?
他太好了,也许会因为对她爸爸心怀愧疚或感激,而做出某些决定。
且一旦做出,有什么苦他也是往肚子咽,不会说出来。
萧旻明表情不变。
她说:“嗯,你说得有道理。”
“……”
“所以我今天做得是对的。我要睡觉了。”少女往床上一躺,“晚安。”
莫文阗出卧室,帮她关了灯,带上门。
均是一夜难眠。
……
而现在,不同的公寓,还是他的卧室,他的床上,萧旻明鸠占鹊巢,却一副占山为王的模样,甚至不容辩驳地说:“文阗哥,我们来一场要么happy ever after,要么分居离婚走人的恋爱吧!”
莫文阗既觉得突然,又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这一次。
萧旻明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莫文阗脸上表情同样没什么变化,他站在门边,看着这位和他生命已经无法分开的女孩,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