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见侍珠已经反应不过来了,便忙上前去添茶。略拦了拦宝亲王打量翠儿的眼光。
宝亲王笑了一声,起了身,黄带子青年看了看屋内陈设,笑道:“妹妹会琴?”
“不会,”翠儿淡淡的道。
“不学?”宝亲王笑道:“何故不学?!”
“人太笨,学不会。”翠儿却不说自己不想学,真这么说,他一定要问,不学这个,又想学什么?!
宝亲王这么转着,还笑道:“妹妹就是太谦虚。”
他这么随意似的转着,还真叫他看出不妥来,他在书桌前停下了。
王嬷嬷已经惊了一下,因为那里,是扶苏公子在时写的东西,因为这里没有旁人来,一直没收起来呢。后来扶苏公子走后,一直又忙着旁的事情,倒是都忘了。
宝亲王作势伸手要去看那篆书,却抬首看着王嬷嬷和侍珠的表情,王嬷嬷是沉稳稳的面无表情,然而侍珠已经紧张的脸都白了。
王嬷嬷忙站到了侍珠身前去,推了侍珠一把,侍珠反应过来,躲到了帘后,心跳的几乎要跳出来。
宝亲王未免也太可怕了。
宝亲王要看,就不能拦。翠儿也意识到了,微拧了一下眉,越发不喜欢这个四哥,未经同意,便要看闺阁女子的写的字不成?!这未免也太放肆了!
翠儿已经升了七分的怒火。这几乎是挑衅,真的就是来挑衅的,这哪里是什么试探?完全不止是试探了。
宝亲王果然看了,慢悠悠的道:“妹妹竟还习得先秦小篆?”
“只是这字体,倒与妹妹练的汉字,略有不同。”宝亲王道。
翠儿从容起了身,走过去,道:“偶然闲时,才学的。虽无多大用处,但兴趣所在。字体,也是为了扩展见识,我不仅会这个,还会描摹皇阿玛的字体,以及徽宗的瘦金体。四哥哥对这个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四哥哥幼时学习,不会多种字体?!”
“会倒是会,只是不曾习得这先秦的字法,乍然见到,难免疑惑。”宝亲王道:“这内容,也古怪,虽然草略,可是,怎么像是水利工程等法?!”
翠儿从容不迫,道:“对着苏公公拿来的皇阿玛不重要的折子练的罢了,这汉与篆书相互对照着练习,默记,反而学的极快!”
宝亲王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他不再说话,将这一本都给看完了,道:“不曾想妹妹对这些无趣枯燥的东西感兴趣。我原以为女子应对诗画琴艺更有兴趣些。”
翠儿眼神都微微冷了。竟是有点忍不得。
他句句说她不像女子,其实本意不是说她不像个女子,而是疑心这些是弘昼所习!
而这些,是他最忌惮的,他疑心上什么了?!是疑心雍正暗地下,已经将弘昼当成储君来培养了。
他估计思来想去的觉得她出现的古怪,也许会与此事有关,所以,事事透着蹊跷,便会猜忌,猜测。所以言语之中全是机锋。句句深意。
宝亲王看到另一侧是博古架上的书藉,各种工科读书,十分无趣的,完全不像是女子所兴的事艺。一时心中疑惑更甚。
这里,并不像是闺阁女子的房间,倒像是书房。
而且博古架后面,挂着一把弓,还有箭筒,那弓中间是光滑的,可见她是天天练,抓着的,若不然不会如此。看弓的大小,的确符合她的身量。
宝亲王细看了看,发现上面也有暗金云纹,也有篆字,便道:“妹妹果然更喜欢篆书啊。”
这弓是扶苏送的,特意找人打的,定制的符合她的身形身高能用的小弓,因是秦制,所以定有秦字,字的内容倒没什么,就是这字体,的确透着古法,不像是清之物。
而且这弓,来处存疑,宫中所有之物,都是内务府出的,要么是造办处,若是他存心去查。内务府能有记录吗?!
不可能的。
而这秦弓,最讶异的地方在于,它,一看就是贵族所用,甚至是皇室所用之物,若说在外面买的,他能信?!
翠儿斟酌了一下,道:“这弓是五哥哥亲手为我所做。”
“五弟这般有心?”宝亲王笑道:“这弓如此精制,他是皇子阿哥,不料竟有如此手艺,等他回来,我定要劳他帮我做一个!”
翠儿紧紧的盯着他。
宝亲王笑道:“看来妹妹很紧张这个啊。”
箭筒倒没什么,都是清宫之物,常见的。
但是这弓,还有字体,以后书写的笔记内容,已经足以让他心里越来越疑心了。
因此,他哪里肯走,走到后面,发现剑架上有一柄剑。一看就慑人而宝贵,时时擦拭使用的,放在剑架子上,宝亲王伸手便去拿!
是定秦剑!
这还了得,岂能让他拿到再疑心?!翠儿一见,脚步便先动了,抢先一步将剑拿到手中,斥他一声,道:“别动!”
宝亲王讶了一下,万料不到她有这样的身手,一时更想一观那剑不可,一时灵机一动,也不夺剑,竟直直的伸了手来挑她的帷帽!
翠儿不察,帷帽竟被他挑开了,重重的抛上,又掉在地上。
翠儿已经暴怒失智,想也不想,拔剑便架到了宝亲王的脖子上,手握的紧紧的,冷眉蹙着,胸口起伏,盯着宝亲王,显然已是怒极,“你!”
万没料到,帷帽掉下去,她脸上还有一层面纱,面纱上有刺绣,遮住了她半张脸,然而,尽管如此,也掩不住她的眉眼,还有青丝如墨的头发。光洁的额头,还有因为生气而怒到红的耳朵。
翠儿一心习武读书练字,因此头上并没有多少珠翠,也没有梳旗头,她本是汉人,因此,每日只是将前面的头发梳上去,扎起来,然后插一根簪子就算了。因未及笄,所以后面的头发是放着的,并未完全梳上去。
既使只是半张脸,也让宝亲王怔了一怔,吃惊的看着她。
王嬷嬷见这里剑拔弩张,已经跪下去了。
剑指皇子阿哥,这事可大可小啊,若定性为行刺,才是坏了事,而且在公主闺阁行刺,这话传出去,名声多差?!难免叫人臆测,发生了什么,会有多少猜想。
所以王嬷嬷是半点不能叫这事闹出去扩散开,更不能声张,只道:“公主息怒!宝亲王息怒!本是兄妹,便是一时说的恼了,也不可动刀动剑啊。公主,还请放下剑!”
翠儿的容貌是很有冲击力的,便是横眉冷对,一脸怒容,一眼的恼怒不堪,也是生动的。
这样的精明的,暴躁的女子,其实完全不符合宝亲王的审美,然而,美人在骨,在于生动,在于灵泛活力,便是再不是他以往的审美标准,也叫宝亲王呆了一瞬,尤其是她这一双眼睛,顾盼生姿,便是生气的时候,也是美的,美到仿佛一股海浪冲到人的脸上,叫人头晕转向,一时反应不过来。
宝亲王竟都忘了去看剑的事了,呆呆的站在那,仿佛变了一个人,眼中的试探,敏锐,尖锐也都不见了,像个少年,傻呆呆的怔着,眼中带着奇异的发现宝藏一样的光。
他的心砰砰直跳,难怪,难怪……她一直遮着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此时此刻,竟有一种理解当初汉帝发现王昭君时的欣赏和颠狂。这样的人,怎么能和亲去草原,风大沙大的地方,怎么配得上她这样的?!
而他竟说了那样的话来!
翠儿已经气疯了,可她依旧有理智,见王嬷嬷说话,也知她拔剑不妥,再加上怕他看到剑身所铸之字,因此便忙收了剑,将剑赶紧放回剑鞘中去了。快的连宝亲王都没有再注意到这宝剑有什么不同。
便知是宝剑,也未必能看出是定秦剑。
翠儿心里紧张,一时也顾不上他,忙将剑给用毯子一包,确信他看不到了,便抱在怀里,道:“心爱之物,还望四哥别乱碰!”
“原来妹妹喜练剑。”宝亲王笑了笑,道:“是我失礼了!”
这态度,如水一样柔和,如风一样温和。不再如之前的惊涛骇浪一般的锋芒,而且这态度,这语气,实在怪怪的。
翠儿这才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如春风,一时倒怔了一下。虽觉怪怪的,但她还年幼,倒不曾想到别的地方去。况且脸上面纱还在,她也未曾多想。
她却不曾知道,便只是上半边脸,没了帷帽的遮拦,也是动人心的。
翠儿剑紧紧的抱着,道:“四哥既知失礼,女子之爱物,还是休得乱碰方好!”
宝亲王竟十分温和,笑道:“是。听妹妹的便是,以后再不乱碰了。”
翠儿看了他一眼,心道,来这一回,人已心累死,他以后还要再来?!
一时心里又恼又郁闷,偏偏发作不得的,只能闷闷的先坐了。
侍珠瞅了一眼宝亲王的眼神,恍了一下神,心中焦急的看着王嬷嬷,此时已是六神无主。怎么办?!无论是一开始的言语机锋,还是后来的剑拔弩张,或是现在的莫名其妙的温柔眼神,都叫她心里惊颤。
今天她的心就像过山车般,宝亲王再来几回,她觉得她怕是要直接去世。
公主不常照镜子,不像其它美人喜欢临水照花,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怕只是半张脸,也是美到惊人的,尤其是那一双眸色,怕是动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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