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掌柜的会意的走过来,“钱大夫,您这边请。”
老者亲眼目睹了她为那妇人解毒,震惊之余心潮澎湃,留在这里原本想着向这位年轻的县主请教医术。没想到围观了一场审案,心中既佩服又心惊。又听得这番看似和气实则警告的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即道:“身为大夫,济世救人本是我辈职责,县主言重了,老朽告辞。”
活了半辈子的老大夫,也是阅人无数,也猜到这大概是豪门间的恩怨争斗。大家族间的那些事儿,自是不许给他们这些老百姓听墙角的。但他有些奇怪,季县主为何要帮对方隐瞒下毒一事?对方都出了这样阴损的法子陷害她,她似乎是打算要放对方一马。
想不通,但他很有自觉的不会问。人家是国舅的女儿,是县主,既然开口了,这事儿就不可能闹到官府,也就不会有人来找他做人证。他就当今天白跑了一趟,不,也不算白跑,至少见证了医学奇迹。原来砒霜,也是可以解的。
掌柜的带着他走了,伙计们自然也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萧时父女和孙全夫妻。
萧时不懂这个女儿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眼里也写满疑惑。
季菀道:“父亲稍安勿躁,此事不宜张扬太过。”
萧时更为不解。
季菀却没解释,而是看向那妇人,“说吧,你们是何人?”
“奴婢姓段,是魏府二夫人董氏的陪嫁。”
萧时瞳孔一缩。
果然。
季菀并未有多意外。打从知道中毒的是两个普通人,且没有立即毙命,她就知道对方并未打算把这事儿闹上官府,很有可能只是讹财。明知道她有背景,却还挑衅。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对方背景更强大有恃无恐。要么料定就算查出来,也投鼠忌器而不敢妄动。
她进京不到一年,从未得罪过什么人。要说生意太火惹来旁人嫉妒,但知道她有人撑腰也不敢给她使绊子。
曾经想要朝她下手来威胁陆非离的二皇子也已被罚守皇陵,姚相都夹着尾巴做人,更不可能会想出用一个小老百姓中毒的事儿来要她偿命的法子。
排除这两条,剩下的,便只剩下内宅的是非了。
周家那边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剩下萧家和魏家。
萧家有个有贪墨前科的三夫人,魏家有个眼红她家产的二夫人董氏。
一个是萧家媳妇,揭开了就是家丑。一个是萧瑞和萧雯的亲舅母,揭开了是魏家的家丑,也是两兄妹洗不掉的污点。
无论是谁,这事儿都不宜闹得人尽皆知。
但毕竟只是猜测,她也不敢百分百笃定。那老大夫诊出段氏中了砒霜,她还有些惊异。对方居然不惜舍下一条性命来陷害她,不可谓不狠毒。既没打算报官,那就是想拿着这个做把柄了。贪财,贪利?
这都符合那两个女人的本性。
孙全一进来的反应,更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测。孙全认识萧时,而且不止一次见过。萧时是个大忙人,固定去的地方不多。似孙全这等使役,顶多听过他这个人,若说见到还很熟悉,那肯定就是萧时常去的府邸。若只是作为客人,肯定不会在对方家里随处走动,见到的使役也多为丫鬟。也就是说,除非是在自己家里,或者是对方的家可以任由他随意走动。才有可能让孙全见到多次。
除了萧府,就只剩下魏府。
三夫人余氏,栽了那么大跟头,早已失了老夫人的信任,如果选择这时候动手,那就是自掘坟墓。
唯有董氏!
她是魏府的人,用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人,不必担心会叛主。又和萧家是姻亲,就算将来事发。无论是萧家还是魏家,都不可能会允许这件事闹大。
至于没有第一时间让那老大夫离去,也是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妇人已醒了,大夫说的话比自己这个店主公道。要知道,人言可畏。就算她有靠山,也不想为自己没做过的事儿背锅,惹来非议。
从孙全的反应来看,这夫妻俩八成是被董氏那恶妇给骗了。还以为只是给自己找点麻烦,没想到那女人直接用的砒霜,弄出了人命,就能更好的拿捏自己。
段氏目光含恨,咬牙切齿道:“二夫人说,县主心术不正,仗着受皇上看重以及外族家的势,就在萧家为所欲为,连同新夫人一起欺负表少爷和表姑娘,还贪墨萧府中馈挪为自己私产。国舅也为美色所迷,昏聩糊涂。所以想要给县主一个教训,让奴婢夫妻二人来火锅店吃饭,在锅底投毒,她说那毒药并不致命。事发后,掌柜肯定会请大夫,奴婢不会丧命。但这样一来,县主店里的生意肯定不如从前。而且出了这样的事儿,萧老夫人也绝对不会允许您再继续开店,还会斥责您,甚至连同您的母亲也会地位受损。这样,表少爷和表姑娘也就好过了。”
萧时目光阴寒,握着茶杯的手指用力,直接捏碎了茶杯。
砰——
茶杯四分五裂。
季菀都吓了一跳。
继父在她眼里是个温和慈爱的长辈,无论对母亲还是对他们姐弟三个,从来都是温润含笑的模样,从未见他动过怒。
孙全夫妻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继续说。”
萧时冷着脸,语气冰冷。
段氏抖了抖,颤巍巍的说道:“毕竟是毒,奴婢也怕服用多了会救治不过来,更担心…”
“担心我为掩盖事实直接杀人灭口,对吗?”
季菀平静的接过话头。
断氏又是一抖,整张脸都埋在了地上,惶恐道:“奴婢不敢…”
季菀冷笑,“你们担心服用过多而丧命,商量后决定减少药量,反正只需要证明我的火锅有毒就行,效果也是一样的。还有就是,剩下的药可以作为证据,免得日后此事闹大,你们主子杀人灭口以保全自身。至于只有你一个人中毒,就更简单了,你怕掌柜的不给你们请大夫,任由你们毒发,所以你的丈夫得保持清醒。既要负责闹事,也要留个活口伸冤。对吗?”
她一字一句,简直就像夫妻俩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说得分毫不差。
孙全和段氏匍匐在地,半句也不敢吭声。
季菀侧头看向阴沉着脸的继父,轻轻道:“父亲,此事还是交给魏家处理吧。”
她不会做圣母就此放过董氏,但为了萧魏两家,为了真心待她母亲和他们姐弟三的萧时,为了和蔼仁慈的萧老夫人,为了萧瑞和萧雯,她愿意退让一步,不将此事闹到公堂之上。只要将这两人送去魏家,相信魏老夫人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萧时目光复杂。
他自然是知道这个继女的顾虑的,这样的事,闹大了对萧家和魏家都不好。一个非两家血亲的小姑娘,都能如此的识大体顾大局。董氏却如斯的狭隘狠毒,为一己私利竟要继女背上人命。今日若非继女会医,解了那妇人的毒,那妇人一旦毙命,董氏肯定会以此为要挟。董氏是魏家媳妇,会牵连整个魏家。连带着,长女和长子,也会被人诟病。
世人不知真相,肯定会觉得长子长女不容继母极其子女,伙同董氏一起构陷。那董氏都能使出下毒的伎俩,难保不会拖长子长女下水。
可恨!
他站起来,道:“阿菀,你放心,为父不会让你白白的受此委屈。”
父女俩带着孙全夫妻从楼上下来,底下还有许多食客没走,当然早听了方才钱大夫的解释。钱大夫还说,县主心慈,准备了房间让那对夫妻好生安置。他是京城名医,风评很好,还时常为穷苦人家看诊,所以他说的话很有说服力。
掌柜的随后又道:“各位,你们大多都是我们店里的老顾客了,我们店里的食材是否新鲜干净,你们大家应该都清楚。这个店开了这么久,何曾出过食客中毒事件?我们县主身份贵重,和那对夫妻素未谋面,无冤无仇,岂会下毒暗害?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店里,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围观的食客许多都点头。
“说得是啊。人家一个县主,干嘛要给两个平头百姓下毒?还是在自己的店里,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没错。我是这店里的老食客了,基本上每个月至少都会来一次,店里的食材绝对新鲜干净,人家上菜之前都还要检查一遍。店里的伙计都规规矩矩的很客气,掌柜的也是和善的人,对待咱们这些平民也从无桀骜之态,更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人投毒。”
“可不是?要不然为什么我们大家都没事,那个妇人的丈夫也好好的,如果食材有问题或者锅底有毒,夫妻俩早一起中毒了。”
这个说法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若是食材和锅底有问题,肯定也是两人一起中毒。那妇人起先痛得在地上打滚,就算男人身体强壮一些中毒不深,也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所以很有可能只是因为那妇人自己胃不好,稍微吃些辛辣的食物就腹痛呕吐。
底下议论纷纷,等萧时和季菀走下来的时候,不利的流言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孙全倒是个聪明的,下来就对着所有人弯了弯腰,歉然道:“不好意思,内子平日里没啥大病,刚才突然一下子腹痛难忍,我一时情急误以为中毒,不曾想是一场误会,还误导了大家,真是不应该,孙某在这里给大家致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