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也累坏了吧?让它歇着吧……”
夜点了点头,再怎么是个怪物一样的存在,可失血过多还是有些眩晕,夜闭上了眼睛,唯有手,却是紧紧攥着叶庭芳的,一刻不肯松开。
方才急于找人救命,叶庭芳闯进老伯家时并未来得及询问,路上说起时才知道,老汉姓杨,是个猎手,和他一起的是儿子杨木。
杨老汉一家本是住在离这里十多里远的一个屯子里,只杨家前年上和村里的甲长生了些龃龉,因为时时被针对,在屯里呆不下去,正好杨老汉和儿子上山打猎时,意外发现了这一处废弃的村寨,瞧着应该是兵荒马乱时有人跑到这里躲避兵灾,颇是留下了几处破旧的房屋,老杨头和儿子一合计,索性一家四口人从村里搬了出来,住到了这深山老林里。
“爹,当家的……”听到狗叫声,一个裹着粗布头巾的年轻女人从房间里迎了出来,她的手里还牵着个四五岁的娃娃。
在这里住的久了,鲜少见到外人,骤然瞧见这么一对儿受伤的年轻男女,女人明显就有些局促。
杨老汉倒是热心肠,边把夜往一个空置的破旧屋子里抬边吩咐道:
“阿木家的,你赶紧去烧些热水,阿木你去山下找郎中……”
“不必。”却被夜给打断,“你帮我取出来箭头就行。”
“那怎么成?”叶庭芳第一个反对,这可是古代!医药贫乏的情况下,发个烧都会要人命。
而夜的背上,那四支箭可是都深入肉中!直接挖出来,可不得疼死!
即便能抗住,可后续治疗……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夜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他的体质特殊,只要不是一击致命,就绝不会死去。甚至如果伤口看得见,夜会自己把箭剜出去。
反而是那些追杀自己的人,极有可能,不止一拨……
夜从没有在意过任何人的死活,包括自己。夜的字典里,也从没有“躲避”这样的字眼——
遇见了就打,胜了对方死,败了自己死,左不过一条命罢了,有什么打紧?
可那是因为之前没有叶庭芳。
身边这个姑娘,夜绝不会容许,有一点点差池,为了叶庭芳的安全,自然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叶庭芳也明白了夜的意思。一时只觉心痛到无以复加。
“这,小伙子,怕是不行吧?我,我没做过这些啊……”要说杨老汉也是个老猎人了,可听了夜的要求,也是冷汗淋漓——
他平常杀死的猎物也不少,可猎物和人能一样吗?
别说帮着剜了,杨老汉看着那几只在夜背上颤巍巍的箭都觉得眼晕。还想要接着劝,夜没有任何情绪、冷冰冰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杨老汉吓得一哆嗦——
两年前,杨老汉曾经和儿子利用挖好的陷阱,合力杀过一头老虎。
老虎濒死时不甘而又冷酷的眼神,让杨老汉想起来就会哆嗦。
可躺在木板上这个少年的眼睛,竟然比记忆中那头凶恶的老虎还要可怕的多。
杨老汉顿时不敢再说话。只得苦着脸吩咐杨木去把刀磨了,再放到火上烤烤。
却是还没下手呢,头上就开始冒汗了。
等杨木把尖刀拿来,杨老汉在夜后背上比划了好几下。好容易手抖的不那么厉害了,刚要咬牙挖下去,夜却忽然睁开眼:
“等一下。”
杨老汉好险没哭了,闻言长出一口气:
“还是去山下郎中那里吧……”
夜却没理他,视线和蹲在面前泪眼汪汪的叶庭芳平视:
“你出去。”
“我,我想陪着你……”叶庭芳拉着夜的手摇了摇。
“去外面等着,很快就好。”虽然语气温柔,却是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一点儿血都把被傻丫头吓哭,要是瞧见几个血窟窿,不定哭成什么样呢?
夜不怕流血,却看不得他的傻丫头流泪。
“……嗯,我去外面等你。”这么久了,叶庭芳也知道夜的性子,但凡他不同意的,自己怎么耍赖都不行,又担心拖的久了,会让伤势更严重,只得点头,红着眼睛,咬着牙道,“那你答应我,不会,绝不会撇下我一个……”
“好,我答应你。”明明顶着一身的伤,凄惨无比,可听叶庭芳这么说,夜的眉眼却瞬时柔和了下来。
叶庭芳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
夜示意杨木跟过去,把门给栓上。然后才看向拿着刀苦着脸不停比划,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的杨老汉:
“开始吧。”
杨老汉没法,只得一闭眼,朝着夜背上箭头的地方刺了下去。
汩汩的血跟着流出,耳听得刀子划破皮肉的声音,父子俩腿都软了,倒是趴在床上的少年,却是和没有知觉一般,连颤抖都不曾颤抖一下。
夜的镇定,无疑感染了杨老汉。
拿着刀的手终于稳当了些。可等好容易把滑到足够深的地方,却是又叫了一声“苦也”——
箭有倒钩,想要挖出来,可不是足够深就行,还得朝旁边继续划开……
好容易把四个箭头取出来,瞧着夜背上四个三角形的窟窿,杨老汉腿都软了,眼前也一阵阵发黑。不是杨木赶紧上前扶着,早软倒地上了。
父子俩互相搀扶着踉跄着走出房门,倒好像受重伤的那人是他们似的。
期间叶庭芳一直守在门外,看两人出来,忙站起身形,脚却是麻了,不觉“哎哟”了一声,房间里一头冷汗的夜倏地抬起头。
等瞧见一瘸一拐从外面冲进来的叶庭芳,当下就支起上半身:
“怎么了?”
叶庭芳却顾不得回答,忙按着他的肩,让他不许乱动,赶紧躺下,又急忙忙去瞧夜的后背,却发现一件打着补丁的外罩正铺在上面。可即便是才盖上,那衣服却已经被血洇湿。
就想把外罩拿开,去看夜的伤势,却被夜抢先握住:
“别看……”
“是不是,很疼?”叶庭芳挣了一下,没挣开,唯恐动作大了,会让夜伤势加剧,也不敢再动,却是心疼的一抽一抽的。
慢慢蹲下身,抖着手帮夜擦额头上的冷汗——
要生生把那几支箭挖出来,还没有一点儿麻醉药,怎么可能会不疼呢。
“真不疼。”看叶庭芳面无血色,嘴唇都开始哆嗦,夜又解释了一句,“习惯了,就不觉得疼了。”
叶庭芳的心又开始绵绵密密的痛起来——
听说过人习惯吃甜的,吃辣的,却是第一次听见人说,习惯疼痛了……
第16章
眼睁睁的瞧着一大颗眼泪从叶庭芳脸上滑落,夜顿时有些惊慌——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可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除了用力握住叶庭芳的手之外,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疼的厉害了就说出来……”叶庭芳的手被攥的生疼,却是一动不动的任夜握着,垂眸瞧着夜的眼睛,“乖啊,别忍着,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好些呢……”
这么多年了,夜早习惯了一个人对抗各种疼痛,比这更厉害的伤,不是没受过,比这更惨重的痛,不是没经历过。之所以从不会喊出来,是因为夜知道,即便他说了,也是没有任何人会心疼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说,省些力气,去面对有可能马上到来的另一场殊死搏斗。
时间长了,夜就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或者真如同别人所说,就是个怪物罢了,一个只知道杀人,永远不会疼痛的怪物。
可这会儿听叶庭芳这么一字字告诉他,“疼的厉害了就说出来,别忍着”时,后背那里果然就火烧火燎的痛起来。那种痛越来越尖锐,夜不自觉的执起叶庭芳的手,送到脸颊旁,贴在自己脸上,低低呻、吟了一声:
“嗯,是有些,疼……”
“不过,只是一点点,你别担心……”
好像说出来,真的就不那么疼了呢。
神智昏沉中,感觉到叶庭芳的手轻轻在他脸上摩挲着,夜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睛,陷入了黑甜梦乡中……
叶庭芳强忍着的泪水,一滴滴无声落下,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夜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叶庭芳亡命奔逃之下,一夜没睡,这会儿也是散了架子一般,疲惫至极,却强撑着并不敢合眼——
卫生条件这么差,除了杨老汉给上了些劣质的金疮药外,再没有其他药物。
这样的情形下,很有可能会发烧。这个时代,发烧真的会要人命啊。
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叶庭芳就准备向杨家人讨些烧酒,没想到她刚一起身,刚才还睡着的夜跟着就睁开眼睛。
没有焦距的视线,定定的胶着在叶庭芳身上,和个固执的小孩子好容易找到了心爱的玩具似的,怎么也不肯松开叶庭芳的手。
“我去跟杨老伯他们要点儿烧酒,我怕你待会儿会发烧……”叶庭芳低下头,柔声道。还有夜身上的血衣,本就受了伤,还裹着这么湿淋淋的东西,也非常容易引起细菌感染。
叶庭芳就想着,再端盆净水,看能不能从杨家人那里借一条薄被子……
重伤之下,夜的反应比起平时来明显迟钝的多,也更直接,察觉到叶庭芳想要离开的动作,手腕一用力,就把人拉了过来,头也自然的埋入叶庭芳怀里,哑着嗓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