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况比前一天还要差。
江衡不敢自己说话让她接话,生怕哪个疏忽她会睡过去:“池池还没给我说过你之前的生活,能养出池池这样可爱的孩子,你的父母必然很伟大。”
池瑾被他夸得有些脸红,嗫嚅着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不过,我很爱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在我眼里是最棒的父母。”
江衡安静地听。
池瑾说得很慢,经常要停顿下来,不是思考,只是喘气:“我生活的地方叫渠安市,呃,我的世界和主神世界不一样。我就是个很普通的小市民,我的爸爸是个警察,妈妈是个初中教师。”
“我八岁那年爸爸去世,他为了抓一个抢劫犯,被对方意外捅死。”池瑾的语气低落,“我还记得那一天我还在上学,下午还没放学,就有一个穿着和爸爸同样制服的叔叔到学校来。”
“我被带到医院,看到哭泣的妈妈,还有被盖着白布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永远不会再醒来的爸爸……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医院的消毒水的味道那么刺鼻,那么难闻。”
“一切都过去了。”江衡说。
池瑾牵起嘴角,趴在他肩头的脑袋点了一下,像是放下了,说:“对,一切都过去了,父亲去世以后,我和妈妈单独生活,妈妈虽然是老师,可她不像其他老师会对自己的孩子严格把控学习。”
池瑾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小学的学习成绩很差,是典型的完全听不进去老师讲课内容,思绪胡乱抛锚的那种孩子。”
江衡有些意外,池瑾现在的模样文静乖巧,他的意识里她大概从小就是个乖乖女。
池瑾猜到他心里想什么,鼓了股脸又说:“不过这种情况上了初中突然逆转,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开窍,总之我那个时候特别勤奋好学,不仅捡起了小学遗漏的知识点,还一举冲上了我们班的前三,我们当时的学校是小学初中在一起,整个年级都记得我这个神话!”
池瑾说到这里,有些得意。
江衡把她往上背了一下,也笑起来:“嗯,池池一直都很棒!”
池瑾当即觉得脸热起来。
“后来,初中毕业我妈妈再婚,我当时真心觉得很高兴,觉得总算有个男人能和我一起爱护我妈妈了。”提到妈妈,池瑾的眼眶发热。
她想念从前的人,从前的事,但是再也回不去了。
之后,她又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说爸爸是她心目中永远不变的大英雄,说她不怎么叛逆却偶尔中二的青春期趣事,说她曾经最好的闺蜜,也说后来她日复一日的工作日程……
她的话总是断断续续,有时候说到一半,脑子会变成一片片白茫茫的空白,昏昏沉沉地断下话头,困倦让她往江衡的肩上趴,时间稍长,她就会听到江衡叫她名字的声音,她会接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
池瑾感觉自己像在打一场对抗战,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牵引
着她往深沉的黑暗里坠,可每当她坠落到一半,不是突然想到江衡,就是真实地听到他的声音。
然后她就会醒过来。
***
人的意志力和身体自我的调适能力真的很强大,熬过最开始两天的虚软病痛,第三天起,池瑾的体力和精神奇迹般地恢复。
她从江衡半扶着她,再到能自己在沙漠中前行,而一切似乎都在变得更好。
不知道他们在沙漠中行走的第多少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小片绿洲。
远远看到突兀出现在沙漠里的一小片绿色,池瑾高兴地快要哭出来,她握紧江衡的手,声音满含喜悦:“江衡,是仙人掌,那些是仙人掌对不对?”
扁平铺张的植物以一种挺拔的姿势直直往上生长,身上生长着尖锐的小刺,远远看去其实那些刺看不清,只能分辨出那些刺形成的一条条竖状的痕迹。
它们的数量不多,高低不均匀,高的大概只有四五株的样子,即使这样,也足以让两人感到喜悦。
江衡也控制不住激动,他回握她的手,拉着她往前:“是仙人掌!”
“有仙人掌是不是就能找到水源,是不是就有水了?”
江衡停下步子,转过头,眉眼温和地看她,说:“池池,沙漠里的仙人掌能够依靠早上凝结的露水生存,周围并不一定找到水源。”
看到池瑾眼里瞬间涌出的绝望,他忍不住去摸她的脸:“不过,仙人掌的果肉里包含大量的水分,有了它们,我们不用担心会渴死在这里。”
“真的?”池瑾的眼睛重新亮起来,江衡笑着点点头。
池瑾坐在一边的沙子上,一瞬不移地看着江衡拿军刀在一株足小腿高的仙人掌上划下一刀。
划下的接口处流出晶莹的汁液,无色,包裹在绿色的表皮下,竟也显得好看起来。
他把仙人掌上的刺全部挑干净,切成几块,递给池瑾。
池瑾接过来,咬了一口在嘴里,很苦,可同时丰富的汁水往她口腔深处钻。
江衡一直在旁观鼓励地看她,池瑾把一小块仙人掌嚼碎,连着果肉一起咽进去,接着朝他笑了笑说:“味道很不错。”
江衡的脸上突然涌过一阵悲伤。
池瑾来不及做出反应,江衡已经把她抱住,他说:“池池,你很好,比任何人都要好。”
池瑾手臂悬在半空中,反应了半秒,才去回抱他:“江衡,这才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你很好,值得被人温柔以待。”
他很好,她愿意用自己的后半生,与他共享。
那五株大一点的仙人掌被江衡连着根挖掉,剩下的几株小的他们拔了一半,留下的任由它们自行生长,说不定还会解救哪个不幸的人。
仙人掌上有刺,把刺拔了水分会瞬间流失,他们只好把它们整个放进背包里,提着背包走,到了晚上,他们要把没吃完还完好的仙人掌拿出来,栽在沙地里,不仅防止失水萎缩,还能收集一波清晨的露水。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池瑾的身体恢复,他们又找到了仙人掌,随着走过的路越来越长,池瑾总觉得或许在不经意的某个午后,他们就能走到沙漠的边缘。
可在这样的情形下,池瑾突然发现江衡不对劲。
某个早晨,太阳在地平线上冒出个头,池瑾在阳光里渐渐的醒过来,江衡还在睡。
因为一两个小时前两人还轻声说过话,她没多想,轻手轻脚地走出他的怀抱,容他偷个小懒,她拿着衣服上撕下的布条,去将露水沾湿收集。
他们最初的那一包用来手机露水的纸巾早就用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纸浆,不能用,后来还是江衡被衬衣的撕下来一截,用于露水收集。
露水不够多,仅有小半个壶盖,池瑾把壶盖端稳,再去看江衡,发现他还静静的躺着。
黑色的羽绒服包裹在他身上,从池瑾的角度,甚至看不到他胸膛的起伏。
刹那间,池瑾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全身血液倒流。
她跌跌撞撞地爬过去,用力推他,大声叫他的名字。
没醒,他为什么还不醒?
池瑾第一次产生天崩地裂的感觉,她像是处于一座危楼里,有砖石簌簌地往下掉,砸在她的身上,有血从伤口上流出,她却感觉不到疼。
“池池。”
她不知道喊了他多久,声音本来就嘶哑这会儿快要喊不出来,她看着他慢慢睁开眼,那双眼里再次涌进光芒,她猛地撞上他的怀抱里。
“江衡,我刚才好怕,好怕你会醒不过来。”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疲惫却温暖:“傻瓜,你还在这里,我怎么会舍得抛下你。”
池瑾的眼里有泪花,她又强行压下去,去摸索他的身上,急忙说:“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对了,你先喝点水,我们还有很多仙人掌……”
池瑾转头想去捞之前拿在手上的壶盖,却发现壶盖被她打翻,之前收集的露水全部倒进沙子里,只形成一小片湿润。
江衡摸了摸她的脸,温声说:“池池别怕,我刚才只是睡得太沉,这不是醒过来了吗?别担心,我很好。”
池瑾却看着他,悲伤地说:“可是觉得你的脸色很不好,江衡,你要有什么不舒服不能硬撑,我、我不能没有你的。”
江衡的嘴角动了一下,下一秒却是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放心,我没事。”
池瑾依然很担心他,他看着她吃下和自己一样多的仙人掌,又强制他喝了一口水壶里所剩无几的清水。
两个人太长时间没洗澡,脸上都是脏兮兮的,可是池瑾就是能感觉到,他的脸色不正常。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依然大步走在前面给她引路。
池瑾无数次想要让他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可是她没有理由。
他们在这个沙漠上困了太多天,往前走已经成了麻木执行的命令。
她没法让他停下来,只能想着在他稍微表示出虚弱时,用自己的力量托住他。可江衡没有,他一直挺直着背脊,眼神明亮的望着前往,好似没有病痛,也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打倒。
池瑾内心的不安在扩大,她多么期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每次晚上睡觉时,她会更紧地抱他,不再是他半夜把她摇醒,而是她轻声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