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生意?封家是缺他一口吃的了不成!”封老夫人顿时不满道,是看不上那行当。“哪怕你这当娘的上上心,由着他玩儿,由着他娶个连蛋都不会下的没用东西,还有脸给出昏招儿了?”
“婆母……”封顾氏的脸色一阵红转白,被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数落,绝是不料,紧咬着牙根抖着面皮子含恨道,“我家二郎也是正经读过书的,也最让人省心。这些年陶冶心性,是候到了机遇,也是他四叔照顾,做的是官儿,不是串巷子倒个棉丝那种的辛苦事。”
阳城柳氏就是走街串巷的收买棉丝起家的。
封柳氏脸色稍稍变了变,“什么时候摆弄个木头都能谋混差事了,大嫂莫不是私下里为难四叔求情面了罢,这不是让四叔难做么。”
“官家明令禁止的你当我不晓得,做的自然是正正经经的官儿。哎呀瞧我给嘴快的,孩子也还没说定什么时候启程呢。”封顾氏故意说一半藏一半,似是似非,反搅得人更好奇难忍。
封柳氏的脸就差耷拉下来。她这一直想求封鹤廷给三郎拜到张太师门下呢。
女眷席上的往来掩在了觥筹交错声下,是女人们碎嘴闲话,男人并不放心上,掺和更是没理的事儿。
唯有封沈氏挨着宋吟晚轻轻询了声,“元宗那事是四叔给安排的?”
随着话落,周遭的几道视线齐唰唰的落了宋吟晚身上。
彼时,宋吟晚正从封安手上接过碟子,垂涎地凝着整一碟雪白雪白拆好的蟹肉,并着一蟹壳的蟹黄堆得小山包似的。
这一问的时机巧合得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宋吟晚略作一顿。
“……”一众人等默。
宋吟晚泰然舀了一勺拌在饭碗里,黄橙橙的蟹黄在米饭的热气蒸腾下缓缓化开,透亮的蟹油慢慢渗进米粒里。她连头都没抬,笑得温柔清浅,“四叔的事我从不过问的,反正我也不懂。”
这样大咧咧昭告自己无才无德,且悠然自得的,属她厚脸皮独一份。
她这样‘缺心眼’的做派惹得另一桌席上的男人勾起嘴角,笑容宠溺,像是应和。
众人这一顿饭吃的,突然跟嚼蜡似的不知味了,还有倒酸的。
直到饭毕,天空仍是黑漆漆一片,不见月明。
封家大郎一句“怪阴渗的”便叫人连多留的兴趣都没,各回各房了。
宋吟晚和封鹤廷一道回的云隐斋,封鹤廷原就还有公务未处理完,将人送到门口便折去了书房。
“大闸蟹是寒凉之物,小姐怕是忘了上个月是怎样疼的了,大夫明明说要忌口,上了桌您是一点都不记了。”眠春一面替她拆除发饰,一面碎碎念道。
“也没多少。”宋吟晚弱声狡辩。
“是,就一碟,就拆了五六只呢。”
宋吟晚贪恋回味地一抿嘴巴,“四叔盛情难却。”孰不能忍!
眠春瞧着没绷住笑了,“姑爷惯着您的架势比郡主娘娘还过,早早吩咐备了祛寒汤,奴婢让枕月去催催。”
“来了来了,今个大厨房那忙坏了,乱糟糟的,差点就把大夫人的安神汤跟这搞错了,幸好奴婢闻着味儿不对。”枕月端了汤进来。
屋子里顿时漫开一股子姜腥气儿。
宋吟晚皱了皱鼻子,呐呐道,“不至于……”
“是姑爷特意交代的,一番盛情小姐莫推却。”
“……”
宋吟晚端起碗吹了两口,便闭着眼一鼓作气饮尽。
——
大厨房外,封元氏如幽魂一般失魂落魄在外踱步,直到被收尾关门的婆子撞上,“元少夫人您怎么在这?”
“我……”骤然惊神醒过来的封元氏怔怔看着满眼好奇的婆子,再看了看锁上的厨房正门,呐呐反问,“我怎么在这?”
顷刻间脑海里浮现几个快速闪过的画面片段,藏在布枕里整月余的药包……后门运来的几筐鱼蟹,道是绥安侯特意命人从南边一路换水调运来的,为的是绥安侯夫人吃上一口鲜头……云隐斋那丫头急催着姜汤,和婆母的丫鬟怼了几句……一包白色粉末融进了汤碗里,海棠纹的托盘经了易手被云隐斋的丫头给拿走……
婆子是厨房的伙头,见人恍惚怪异又试探问,“元少夫人没吃上中秋宴席,这会儿可是饿了?要不奴婢给您弄点吃的?”
“中秋……”
封元氏推了推有些昏沉的脑袋,却在察觉到手心里那东西时猛然攥住。
不等她回答婆子,前头忽然响起吵嚷响动,在寂静夜里被放大几许,人声嘈杂伴着哭声,赫然是从云隐斋的方向传来。
封元氏兀的抿唇,脚步飞快。
还未到苑门口,就听着一屋子恸哭,一名大夫背着药箱颓丧走出,却被一丫鬟抱着拖住了腿。
“大夫,您不能这么走,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
“侯夫人是中了砒、霜,就是华佗在世也难救,莫为难老夫了!”
封元氏听完对话,整个人定定站着,眼前仿若有一道光束骤然劈开。目睹着这一苑子的慌乱,独她一人眼清神明,瞳孔里划过诡谲异色。
宋吟晚——死了?!
她实难相信,直到看到封鹤廷走出来。那人平日里不说话时仅是严肃,而今仿若频临失控的猛兽,极低的气压之下令周遭温度都下降许多。整个人深沉站了那,阴郁出水。
几乎是同时,封顾氏就被人用强硬手段扭着胳膊押到苑子,此刻发髻微乱好不狼狈,“封鹤廷,你疯了!你叫人抓我做什么!”
封鹤廷的眼神如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你害死晚晚,本侯会,一刀一刀剐了你。”
封顾氏被他眼神里的浓墨骇住,“……宋吟晚死了?!”
一丫鬟匍匐在地,“千真万确是大夫人的丫鬟端走了祛寒汤,奴婢还奇怪怎会搞错,追回用服却害死了小姐,奴婢罪该万死!”
封顾氏浑身早已僵硬透,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略是狰狞,“她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混账羔子,什么腌臜事都敢诬我头上!”
妇人叱骂声同悲戚啜泣声交织,场面愈是混乱。
封元氏被挤到了最外围,脸上是与旁人如出一辙的震惊悲痛,极完美地融在其中。
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将她冲昏过去,唯有藏在袖侧的手抑不住剧烈颤动泄露心绪。
她的计划如是完美。
第50章
宋吟晚的死突兀的像平地里忽然炸开的惊雷,将府里一众人等炸了个措手不及,又惊惶万分。
惶的是封鹤廷要拉人陪葬的疯狂态度。
除了被扣押的封顾氏,厨房等涉事的一律都被关了起来,只等发落。
云隐斋那,老夫人去了,两房的兄弟侄子也去了,劝说无用,只眼睁睁看着封鹤廷守着宋吟晚的尸,不肯停灵,不肯报丧,但凡提及都是被赶出来的下场。如是得了失心疯。
灵柩摆在云隐斋偏院,却迟迟不肯移过去。
夜伏,封元氏坐在灯下缝补,听到开门的动静连忙看去,看到封元宗神情疲惫走进来就停了手上的活儿。
“四叔那怎说,可愿意再好好查查?”
封元宗揉着发胀额头走到桌前,顺手拿起簸箩里的物件,“四叔还是不肯见我。”
“这是我给婆母做的护腿垫子,白日里去送饭时看她那样坐在冰冷地上,憔悴得厉害,想能让她少受点罪。别出来了落毛病。”
封元氏说完,很久都没有声音。待她把簸箩里的针线收拢,看向男人才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神情有异。
她迟疑摸了摸脸,“夫君为何这样看我?”
“你有心了。”封元宗的嗓音有些哑,“我母亲是顾家的嫡长女,性子上略有强势,于你也有过诸多苛责,难为你不怨她,还肯这样为她想。”
“她是你母亲。”
封元宗闻言似有触动:“澜儿,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没法调停你和母亲之间,用木作坊逃避,用待你好来补偿你受的委屈。”
封元氏的眼神愈发温柔,“嫁你从来不觉得委屈。”她顿了顿,“好好的作何说起这个了?”
“如母亲出事,我也只能一次一次求于四叔别无他法。我眼睁睁看她在那边受苦,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四叔最是公平讲道理,这次却连案都不问,他不在意冤假,他只要人给宋吟晚陪葬。”
封元氏顺势挽住他的胳膊宽慰道,“你也说四叔最公平,许是一时伤痛意气,明个我和你再去求四叔。即便是不为婆母,也该为逝者求个体面。”
封元宗就着烛火看向面容悲悯的温柔女子,轻轻‘唔’了一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封元氏乖顺地倚靠在男人怀里,一派平静。
这计划从一开始就将顾氏算了在内。顾氏和宋吟晚之间的矛盾,哪怕表面粉饰,仍是有迹可循。只要有顾氏在,任谁都不会怀疑到自己。
人死灯灭,从此以后她便再没了心障。
翌日天刚刚放亮,封元氏就拎着一食盒同封元宗一道去了云隐斋。从事情出,底下下人对大房这边的态度都是敌意。
两人到了关押封顾氏的地方,不同于昨日叫骂,今个却是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