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的事,你该早禀了我!”裴氏微微蹙眉,略有不悦。
甄倚云只得先告罪:“是我想的不周全。”
“行了,接着往下说。”裴氏沉声道。
甄倚云便将自己在甄停云身上看见紫玉箫,随后叫了车夫盘问以及盘问来的细节一一说了,最后,她方才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的道:“娘若不信,可以以先唤了车夫上来问话,问清楚了,方才不会冤枉了二妹妹。”
裴氏确实不是轻信的性子,又因甄倚云前例尚在,当即便叫人抬了屏风来,把车夫叫来问话。
车夫自是一一说了,言辞与先前禀甄倚云时倒是一般无二。
裴氏听了,脸色越发难看却还是强压着脾气,叫人赏了那车夫,也是用银子暗令对方闭嘴的意思。
车夫也是在裴家做事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见状自是老实告退。
裴氏则是默然坐在椅子上,不知想些什么,脸色沉沉。
甄倚云陪坐一侧,不由垂泪,细白的手指绞着手里的帕子,一面擦泪一面哽咽:“我就是担心娘会生气,这才犹豫着要不要说.......”
裴氏仍旧是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甄倚云哭得越发厉害,泪水涟涟,声音不觉都有些哽咽了,只是道:“二妹妹想来也是年幼不懂事,又没经过什么人和事,这才会被人哄骗了的.......只是,能在西山有别院的,又是二三十岁的男人,哪个不是有妻有儿的?二妹妹她还年幼,若真是与这样的人私相授受,实在是糊涂啊........”
在甄倚云的哽咽的哭声中,裴氏终于还是缓了口气,开了口:“来人,去院里把二姑娘请过来。”
只见裴氏秀美的面容冷淡,眉目沉沉,透着森森的寒意,便如同被冰雪冻住的湖面,藏着谁也不能知晓的波涛与暗流。
甄倚云偷眼去看,心中一时也有些惊怕,随即又放下心来:娘这回必是真的生气了,甄停云只怕是真的得不了好了。
也正因此,甄停云方才入室,裴氏便已按不住胸中怒火,疾言厉色的令她跪下。
然而,哪怕是对着裴氏这样的冷脸,这般的呵斥,甄停云也没真怕。
只能说,准备做得好,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且不提来京之前的那个梦,甄停云对于这家里的父母姐弟早便没了过高的期盼;就是此回裴氏特特派了两个膀大腰粗,面色凶恶的婆子过来,甄停云也是早有了心里准备,要不然也不会悄悄令凭栏去请甄老娘过来做后援。
现在一入门,见着坐在裴氏身边的甄倚云,哪有不明白的?
所以,听着裴氏那一声“孽女,还不给我跪下!”,甄停云面色不变,就连眉梢都不曾抬起。她抓着裙裾,依言跪下,然后微微仰起头,抬目去看裴氏,认真问道:“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竟是惹得娘这样动怒?”她还真不知道甄倚云究竟又给她上了什么眼药。
屋中灯火明亮,映在甄停云的脸上,一张脸被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她跪得笔直,盈盈一张小脸,雪白娇嫩,杏眸黑白分明,看人时目光沉静,便如同秋日里的湖水,坦荡而清澈。
正如裴老夫人说的那样,甄停云的相貌颇似裴氏年少时。
可是,裴氏此时看着女儿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容,见女儿直到此时仍旧面无悔色,更觉心如火烧,既恼女儿年少无知贪慕荣华竟是被人哄骗,又气女儿不知羞耻毫无悔意,更悔自己将女儿放在甄老娘身侧十多年,果然还是被甄老娘养坏了。
若这事闹了出去,甄家出了个与人私相授受、给权贵做妾的女儿,自己这做娘的又有什么脸面,甄父日后朝中如何见人.......
心火越烧越旺,裴氏只觉喉中哽着什么,头也是晕沉沉的,就连说出的话也是少见的失了分寸:“你这孽障,私下与人私相授受!作出这样丢人之事,竟还有脸问我‘做错了什么’?”
甄停云跪在地上,不慌不忙的听着裴氏的话,倒是很快便抓到了重点:私相授受?
电光火石之间,甄停云已是想通了此间关节,明白过来。她立时便开口打断了裴氏怒火中烧的话语,应声道:“按理,母亲教诲,做女儿的垂首听训便是,再不敢多话的。只是,这私相授受这样的大事,女儿既没做过,自不敢胡乱认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无话,室内静极,只有烛火烧着灯芯,爆出一团火花。
裴氏不由收了声,只凝目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儿,听她往下说。
“女儿知道,女儿自幼随祖母居于乡间,疏于管教,不通规矩,实是令父母失望。可女儿也是读书识字的,常听祖母教导孝义,自然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断不会作出令家门蒙羞,令亲长失望的丑事来。所谓的‘私相授受’更是子虚乌有之事。”甄停云端正的跪在地上,微微垂首,玉白的脸上仍旧是波澜不惊,就这样不疾不徐的把话说了下去。
她的语声清脆干净,一字一句,如金石一般的斩钉截铁,莫名的就有了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女儿今日不过是去别院请教先生功课,因着女儿箫曲上颇有进益,先生心下大慰,方才赠了一支紫玉箫。此长者之赐,女儿自不敢辞,只得收了下来。女儿自问此事问心无愧,一言一行皆不曾失礼,也绝非母亲所以为的私相授受。”
裴氏只凝神看她,见她言辞恳切,虽犹有怀疑,但心里却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女儿被养歪了,因为贪慕虚荣而结交权贵,做出什么有辱家门之事。如今听甄停云言辞,倒不像是这么一回事。只是........
就在裴氏沉吟细思时,甄倚云抬起头,泪水盈盈的看了过来,轻声道:“二妹妹,能在西山有别院的多是朝中权贵,如何又会有空暇为人师长?你,你莫不是被人哄骗了吧?”
这亦是裴氏心中所疑:能在西山有别院的,那必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如何会与甄停云相识?这样的人,如何会有空给甄停云一个小姑娘做先生?所以,甄停云这些话,裴氏也不是很信。
但裴氏还是没有理会甄倚云的插话,凝目看着甄停云,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他是你的先生?”
“是,”甄停云断然应声,随即又补充道,“女儿自问不是蠢人。若真是与人私下约见,私相授受,必是要掩人耳目,何必非要坐家中马车,还要带上凭栏和秋思这两人。甚至,女儿在去西山之前,还特意在街上买了些糕点作为孝顺先生的小礼物——若是女儿有他心,何必要做这样节外生枝?”
顿了顿,甄停云又道:“母亲可使秋思去女儿房中,将那装着紫玉箫的匣子拿来。那匣子底下就压着先生给我写的琴谱,以及骑射小记。还有,凭栏秋思此回也是跟在女儿身边,若母亲不信女儿的话,也可问一问她们二人。”
甄停云说的有理有据,裴氏脸色稍缓,侧头吩咐了两声,令人去叫秋思将那装着紫玉箫的匣子拿来,顺便上来回话。
只是,这一来一回也要时间,裴氏心里仍旧不觉得甄停云这么个才来京城几日的小丫头能认识什么权贵做先生,不免试探着道:“既是你的先生,想必也是与你通过姓名来历的?不如你先与我仔细说一说,我也好替你备些礼物送过去,谢一谢先生对你的教导。”
甄停云却是垂下头,认真道:“女儿学问浅薄,先生虽有意收徒却还要几番考量,故而现下还未行正经的拜师礼。”
“既是还未行拜师礼,如何能称师徒?”甄倚云不由讶然,“且又是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若出了什么事.........”
“黑了心肝的丫头!你才几岁,就敢坐这里说三道四,满嘴的污言秽语,污蔑自己妹妹!真是不知羞的!”
门外忽然传来中气十足的骂声,随即便有人推开房门往里走来。只见甄老娘推开拦在身前的丫头婆子,骂完了甄倚云便转头去看裴氏,脸色冷冷,寒声斥道,“裴氏,你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甄倚云再没有听过这样的话,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跟着涨红了,简直都要坐不住了。
裴氏却是已经反应过来,忙从位置上起身,又将长女拉了起来,上前见礼,口上道:“老太太怎么过来了?”
甄老娘却是冷笑:“我若不过来,停姐儿岂不是要被你们欺负死了?”
裴氏上前去,伸手搀着甄老娘去上首坐了,嘴上道:“老太太这话,媳妇实是禁不起。您老人家怕也是误会了,不过是媳妇这做娘的叫她过来问几句话罢了,哪里就是欺负了?”
“问话?有你们这样问话的吗?你和倚姐儿坐着,倒叫停姐儿一个人跪地上回话?”甄老娘在位置上坐下,看了眼还跪着的小孙女,很是心疼,“这大冷天的,地上还有寒气,她一个姑娘家跪在地上,若受了寒可怎么办?这可是亲女儿,你这做娘的,怎的一点也不心疼?!难不成,她竟不是你生的?!”
“当初几个月大就不管不顾的丢了下来,好容易叫我养大了,你又这样看不惯,整日里不是骂就是跪的........我看你也是厌屋及乌,烦了我们祖孙两个。倒不如叫人备车马,我带停姐儿回乡下,你们一家子方才能得干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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