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有什么清凉的东西在吸引着他,季雨低头一看,自己的脚前居然就有一捧清水,水坑大概只有两手合拢那么大,里面的水清澈可见四壁的沙砾,水中没有丝毫杂质,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隔着空气季雨都能够想象得到这水的甘甜。他跪下来匍匐在这口水眼面前,既没有用手去掬,也没有俯头去喝,每贴近一点他对这水清冽甘甜的感受就多一分。
正当季雨准备且行且珍惜地享用这捧水的时候,看到了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他冷不丁就清醒了。
倒影里的人既邋遢又苍老,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又红又黑又焦,他见过战乱里落魄又倒霉的流民,他现在倒是像一个。季雨苦笑,这个样子,怕是连族里的大长老也认不出他来了。不过还真是好险,差一点就前功尽弃了。
这里是赤海地,任何出现在这里的东西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也不会是免费的。
你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得付出些什么东西。
季雨不想把宝贵的机会浪费在这上面,他并不认为自己手上的砝码足够他挥霍,所以他对自己吝啬至极,万分谨慎地离开了那捧时时刻刻在诱惑着他的清水。
为了让自己能够狠心,季雨艰难地转动已经僵化的身体,想要反方向走,这时,神迹出现了,那眼清水肉眼可见变化成了活水,它开始流动,或者说是旋转,直径逐渐扩大,形成了直径两米的漩涡。
漩涡生成的强劲风力刮得季雨的眼睛生疼,看着眼前的景象,他不敢置信地眯起了眼睛,这是,传送门?
不单单是地点传送门,而是任意传送门,任意的时间,任意的地点,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做到了改变过去,因为任意传送门真的存在!
季雨感到无比激动,他想也没有想后果就纵身跳了进去。
这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成功,那么将会救赎他愚蠢时所犯的错误;如果失败,那就这样吧,这就是他不可规避的命运,就让他可悲的命运和失败的过去一起灰飞烟灭吧。
季雨努力回想着自己当时的心理活动,幻想着当时的情景,却发现自己很难模拟出当时的心理活动和想法了,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中邪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不行,一定要选好一个降落节点,那就……那个时候吧。
*
大概是记忆出现了偏差,或者是信息上交的不够完全,任意门并没有完全按照着他的心思来。
季雨降落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但是每个人都在匆匆赶路,他忽然出现的动静根本就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很好。至少是个好的开始。季雨安慰自己道。
这里就是帝都,季雨很熟悉。不过这是哪一年哪一天?
季雨伸手拉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路人询问日期,却得到了一个自己没有想到的答案。
2020年4月20日。
怎么会这样呢?这个时候邪恶的“他”已经纵容了好几次别有用心之人的设计,安然的胎相已经极其不稳定,看似无恙,但其实里面的生命岌岌可危。
季雨忽然发了疯似的往李家别墅的方向跑去,如果这时候立刻送去医院,说不定还有救。
因为所有的神通都在穿过任意传送门的一瞬间被剥夺了,此时季雨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腿,在熙攘的人群中推挤,艰难前行。他只恨自己此刻怎么这么无能,为什么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当被他粗鲁扒开的人不满地回头想要计较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的双目通红,神色紧张,脚步踉跄,好似真的有什么要紧急事才这样魔怔的,那样子实在狼狈,似乎是流浪了很久,不像是无理的路霸。大概是去赶着见亲人最后一面吧,真可怜,那人讪讪地回过头,按住了同伴想要上去找他理论的动作。
好多看到季雨的人的心理活动都是这样,甚至到后来开始自觉地散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在前往别墅区路上,甚至还有司机问他要不要搭个便车。
季雨没有拒绝,他谢过之后就上车了。他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博弈,就算这个好心的司机不提出来,他也是会拦车甚至“劫车”的。
季雨上车之后没有说话,他的整颗心都在因为剧烈运动和紧张而砰砰砰跳着,用提心吊胆来形容实在不为过,他说不出话来,大脑极度紧绷。
直到司机问了句在哪里停,他才条件反射般地报了一个高档住宅园区的名字。
司机不由得侧目看了季雨一眼,这个年轻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看不出来现在有钱人都喜欢装穷扮丑啊,还是这位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绑架案逃回来的因为走神,司机差点开过了园区入口,季雨不满地看了一眼司机,这一眼把司机看得心惊,太吓人了!像吃人野兽有木有?
然后……季雨就开始了自己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逃票。一是赶时间,二是他真的没带钱。所有纸质的东西早已在赤海地的高温下化为余烬了。
司机:“……”
虽然一开始就没打算赚这个“流浪汉”的钱,但是这跑得也太快了吧。
苍天饶过谁,打晕保安的下一秒,司机就看到季雨就被一群保安追着跑,但季雨还真有几分本事,横冲直撞,倒也真被他闯进去了,只是身后还跟着一大群捉拿他的人罢了。
如果他是业主,那么现在就应该表面身份,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看走眼,司机放心了,他哼着小曲开车走了。
季雨一路横冲直撞,不管不顾身后的喊杀喊打,直奔李家的别墅。
“啊、啊——”女人尖锐的惨叫声传来。
到底还是晚了吗?季雨的听觉敏锐,他很快就听到房子里面随之而来兵荒马乱的声音。
季雨下脚去踹别墅的大门,然后发现踹……踹不开,身后的保安也就在这时赶了上来,几个有身手的人上去几下就把他给制倒了。
因为太过绝望而放弃了抵抗,季雨被人反手扣着跪伏在地面上,头被人用手死死侧压着。
他们并没有马上带走他,因为比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虾米,很显然他们的业主才是更重要的。
刚才别墅里传来的尖叫声实在太过尖锐,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
这家的女主人好像是怀孕了,女人怀孕期间是非最多,尤其是豪门,在这里工作多年的保安什么腌臜事没见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担心地想要敲门问一问,看看自己的业主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是的,夫人她流了好多血,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险。已经通知救护车来了,到时候麻烦你们放他们通行,还有领他们到这边来,一秒都不要耽搁!”开门的女仆一脸着急,对着保安一通交代。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除了看管季雨的人,根本没有人懒得分一个眼神给他这个“疯子”。
开玩笑,那可是李南泽的女人,李南泽的孩子,要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李南泽的怒火可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季雨就这样侧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房子里的人进进出出,最后白大褂终于来了,他们用担架抬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安然出来。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人群,季雨也能看清那白色担架上刺眼的红色和让人心悸的血腥味。
血还在往下流,没人去阻止它。
滴答、滴答……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季雨觉得自己要疯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回不去,任意传送门的线索迟迟不出现,就像是被困在了这个世界里。
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个“季雨”,所以自己这个“季雨”过起了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生活。
他在暗中观察,通过各方求证了解到了一些参与谋害过那个孩子的人的名单和证据,并给李南泽寄去了一份,如愿地看到了那些人应得的下场。
至于“自己”,他留给自己来动手,他最明白要怎样才能勾动自己的负罪感,怎样才能打动自己。
果不其然,原先的“自己”早早地就陷入了梦魇,开始了一轮轮的自我谴责,开始后悔,甚至开始幻想,要是他没有那么做,要是一切都没有发生……
季雨不知怎的竟从这样的自我折磨中找到了一丝诡异的快感,仿佛那个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一个罪大恶极的、十恶不赦的仇人。
自己这边的一切事件线似乎都照着原轨道发生,而这一回季雨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李南泽。
大概是他眦目欲裂悲痛到木然的样子给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季雨忍不住多注意他一点。
从前他没有关注过这个人,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南泽会是他的……岳父,但是那是在他的女儿还活着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后续。
随着越来越深的了解,季雨才发现这个外界评价叱咤风云手段雷霆的男人对他那个未能出生的女儿的执念不是一般的深。他似乎把很多时间和精力用在了缅怀他的女儿身上,原先给女儿降临准备的房间、衣服、玩具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以他未出世女儿的名义设立基金会,捐助了多笔数目巨大的善款用来帮助妇女儿童,而且他似乎对第二个孩子不是个女儿感到很失望,就这样一直到晚年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