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炎陵一怔,沉默不语,忽见她抬头怒目而视,问他:“你舍不得后位?”
“册封元后,需去帝皇山告天、祭祖。”秦炎陵缓缓道,看了看她,目光意味不明。
帝皇山乃封禅祭台,历代帝皇皆会在那祭天,极其神圣庄严。她一只妖精,本身为邪祟,若入了帝皇山,怕会被神圣斩伤。
“那便去啊。”萧青棠皱眉,狐疑道,“莫非你认为我丢人,不能现于人前?“
“罢了,不去帝皇山册封元后。”秦炎陵轻语,点了点她的鼻尖,笑容里蕴着几分宠溺,“你曾说过,想去落霞峰看凰羽花,去圣雪山看雪莲,这一次我陪你去,你想在哪行封后大典?”
萧青棠心潮起伏,毫不犹豫地道:“圣雪山!”
【“炎哥哥果然善解人意,我正想去圣雪山册封,苦恼该如何开口时,他便主动提出了。”萧青棠笑眯眯。】
二人用了膳,便在御花园里赏月,放了数十盏莲花灯。灯光昏黄,透过粉红色的灯纱,发出淡粉色的光芒,缓缓向上飞去,恰如天上星辰。
“昔日,你有孕时,我们也曾放莲花灯,为孩儿祈福。”秦炎陵轻语,揽住她的腰,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曾经那个孩子,也不知有否出世,你既忘了便忘了吧,但如今这个,我们别让他出事。”
萧青棠颔首,双手一松,放开了莲花灯,看它轻轻往上飞,脸上笑吟吟的,嘟囔道:“我知道了,不会离开你。”她侧了侧头,目光亮晶晶的,补充了一句:“会安安心心生下他的。”
此间温情缱绻,倒是羡煞旁人。
入夜休息时,萧青棠用了桂花浴,整个人香喷喷的,微带着湿气,着轻纱袅娜上榻,一如当年两人情浓时,相拥而眠。她睡得很沉,一个多月来,第一回 安心入睡,不会再受干扰。
秦炎陵唇角微翘,眉宇舒展着,细细注视着她,纵过去一个多时辰,心情仍旧激荡,久久无法入眠。时隔十三年,他又要做父亲了;时隔十三年,这个家终于完整,不再只有他。
何时入睡的,他不知,只知心情兴奋,梦境一个接一个,一会儿梦到昔年两情相悦时,一会儿梦到今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直到全部的梦幻灭。
所有的梦,化作一个个泡泡,自他周围飞起,而此时,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的梦里。
男人一袭青衫,手持碧玉萧,发丝雪白晶莹,一双眼深邃如星空,面貌俊美无双,气宇沉稳如山,丰姿绝世。在他四周,空间似有不稳,不断开裂又闭合,有崩溃之状。
梦里,秦炎陵询问道:“你是谁?”
“和你一样,被棠棠玩弄后又抛弃的男人。”青衣客淡淡道,声音清冷,便如山涧泉水声,又似玉石相击一般的音,“我名苏炎尘。”
“什么?”秦炎陵怔了怔,正待询问时,梦醒了,天已亮。
彼时,萧青棠侧身躺着,一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望着他,语调上扬:“你怎么了?”
“做了个梦,梦到一人,名为苏炎尘。”秦炎陵语气不明,望向她时,目光幽深,似有探究色,“棠棠可听过此名?”若棠棠真是一只妖精,以别人爱意为食,那么除了他,她必然也会找上别的男人……他目光一暗,微微泛着冷意。
但此念一闪而过,他答应过她,会相信她,况且梦里的事,也当不了真。
萧青棠摇了摇头,打趣道:“你梦里的人,我怎会认得?莫非他生得俊,让你有危机感?”
【“别说,这个名字真有点熟。”萧青棠仔细回忆,摸了摸下巴,一脸思索,“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忘了,他曾经是你的任务目标。”666长长叹了一口气,宿主的渣,已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只可惜那些男人,让她辣手摧残,仍旧心心念念着她。】
【萧青棠冥思苦想,“你给我提个醒。”】
【666一言以蔽之:“是那个站在你衣冠冢前,为你一夜白头,被你祸害得最惨的男人之一,想起来了么?”】
【萧青棠恍然大悟,磨牙道:“原来是那座‘冰山烈焰’。我记得,那货极为执拗,完全不懂他的脑回路。当年,我费了多大的心力,暗中百般折磨敲打他,磨练他的能力,给他造一段锦绣前程,谁知那货居然要殉情!他对得起我么?你说,他对得起我吗?!”】
【“……”666嘴角抽搐,只觉得心肝疼。】
“你不认识苏炎尘便好。”秦炎陵轻语,似松了口气般,刮了刮她的琼鼻,“你先睡会,待我下了朝,便带你去祭拜。”
待他下朝,又是一个时辰后。二人便衣出行,身后跟随着上百侍卫,浩浩荡荡出宫。
【萧青棠笑容可掬:“6啊,小山屋、刺客都布置好了么?”】
【666点头,“包在我身上。”】
【“洗白大法开始!”萧青棠挥了挥小拳头。】
第21章 头顶草原的霸皇
上百侍卫随行,马车缓缓,车内铺有冰丝绸,下面垫着软绵,倒也不颠簸。萧青棠昏昏欲睡,大约是怀孕的缘故,很是嗜睡,身子尤为困倦。
秦炎陵抱着她,容色温和。车内有个小宫女伺候,洗净一双手,正在剥葡萄。在白如玉的盘子里,搁着四五个褪了皮的葡萄,晶莹剔透,看上去煞是美观。
每隔一段时间,秦炎陵会取一个,喂到萧青棠唇边,看她迷糊着一点点咬下,那一贯冷静威严的面容上,表情便似有小石子投入碧湖里般,晕开一圈圈柔和的涟漪。
小宫女悄悄抬头,飞快扫去一眼,大眼里有几分羡慕。陛下年过三十,后宫虚设多年,从不近女色,便在众人多有揣测时,他册封了一位德妃娘娘,又在一个月后的今日,力排众议,强硬地在早朝上宣布,立德妃娘娘为后。
这位毫无背景的来自民间的娘娘,是东皇国有史以来,晋位速度最快的,先是空降妃位,仅仅一个月,便又被册封为后。
众人才知道,不是陛下不近女色,而是一生只要一人。
据她一路观察,陛下很宠爱娘娘,抱着娘娘时,那温软含情的目光,像是拥抱着最珍贵的宝贝,那么满足,那么幸福,仿若那是他的全世界。
那是她从没见到过的陛下!只可惜,她不会丹青,否则便能画下来,私下和小姐妹炫耀。
彼时,萧青棠小嘴一张,仍旧闭着眼,微微侧了下脑袋。
秦炎陵会意,伸出一只手,搁在她的下巴处,便见她粉嫩小舌一推,把葡萄籽吐出。他不在意地扔了籽,用净水洗了手,须臾又给她喂葡萄,周而复始,耐心而细致。
小宫女眨巴着眼,暗想着,陛下如此温柔深情,娘娘必然很幸福,若是陛下能对她……她脸上一红,大眼扑闪着,不敢深想下去。
马车停下,侍卫立身窗前,压低声音道:“陛下,到了。”
在青山绿草间,一座刚修的坟孤零零立着,灰白色的墓碑,隆起的小山包,简单而萧条。
萧青棠鼻尖一酸,下了马车,心里似有针在扎一般,然而来到近前,看清墓碑上的字后,却是破涕为笑,嗔怪道:“谁立的墓碑啊?”
墓碑上,清晰刻着五个大字:陆哥哥之墓。
“回禀陛下,娘娘,是属下……”侍卫跪拜道,有点委屈与无奈。首领杜峰传令,让他修墓立碑,但那个男人名为何,却无一人知道,而此等小事,又不便去叨唠陛下。
萧青棠敛去笑意,轻轻道:“他姓陆,名禄碌。”她蹲下身,但秦炎陵快一步,捡了一截枯树枝给她,令她愣了愣,接过树枝在地上写着,“便是这个‘陆禄碌’了。”
“重新立碑。”秦炎陵吩咐道,抽去她手里的枯枝,用沾水的丝巾细细擦拭她的手。
萧青棠怔怔望着他,在记忆里,也曾有相似一幕。
“去哪玩了?”记忆中的少年,总是温柔腼腆的,眼里满满的,全是对她的宠溺,“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
那时,她会扑入他怀里,拿脸蹭他、那小手摸他,把污渍抹到他脸上,贼兮兮道:“让你爱干净,把你变个大花猫。”
他总会无奈笑着,命人去取水,细致地给她洗脸、擦手,不管她调皮也好,捣蛋也罢,从不会呵责她,从来都会包容她。
萧青棠目光恍惚。仿佛在这一刻,两人回到了十三年前,没有隔阂,没有仇恨,温馨、情浓、意烈,如今的他,分明冷硬、强大,却褪下了一身气势,变回了昔日那个少年。
“陆哥哥,我很好,你别担心。”她哽咽道,心紧缩几下,眼眶微红,泪水漫出,在她一眨眼间,聚成一滴滴泪珠,缓缓滚下脸颊,“我以为,你还在小山屋,没想到你偷偷跟着我,会同我来围场,更不曾料到,你会因我而自尽……”
陆禄碌已死一个月,错过救治的时日,便是巫医也无法令他复生。
秦炎陵静静听着,只在她悲痛难忍时,轻轻地抱她入怀,一遍又一遍抚着她的背。细细而言,陆禄碌照顾棠棠十几年,他倒是欠他一个人情。
“这个小山屋,是我与陆哥哥居住十三年的地方。”在拜祭完陆禄碌后,萧青棠说了个地点,在距离皇宫三十里处,山下搭建有一座小屋,屋内家具皆已蒙尘,显然主人离开许久,“若我曾有个孩子,那在这里,也许有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