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道:“这是段公馆的五太太,今天的丧事就是她出钱给办的。”
老妈子闻言面露惊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竟然就是段家的姨太太。看她这娇嫩漂亮的模样,谈吐不俗气质高贵,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呢。
阮苏从赵祝升手里拿来几颗糖,水果味的硬糖用鲜艳的透明塑料纸包着,瞬间就吸引了两位小姑娘的注意。
她一人分了两颗,对老妈子道:“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沈姐姐。今天太阳毒,她们年纪又小,上山就不必去了。等到抬棺出门时,你就带她们回家吧。”
“好嘞,都听太太您安排。”
“阿升,你带她去吃些点心喝杯茶,我跟小曼帮小姑娘换衣服。”
大约是折服在了水果糖的魅力中,樱子和桃子都表现得很乖巧,安安静静任由她们脱掉自己的外衣,换上雪白的孝衣。腰上扎着小麻绳,两个发髻上各绑一朵小白花。跪在棺材前不哭也不闹,专心致志地对付口中最后一点糖渣。
阮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种年纪的小孩,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只觉得两人粉雕玉琢似的,可爱极了,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等她们长大,肯定也是清秀佳人。”
小曼瞥了她一眼,“太太你莫不是羡慕了?你若跟二爷生个小孩,肯定更漂亮。”
她跟段瑞金的小孩……要是真的生出来了,会长什么模样?
阮苏出神地看着面前那盏长明灯,脑中浮想联翩。
她眼睛大,段瑞金鼻梁高。她骨骼细,段瑞金个子高。
她头发又长又黑,段瑞金的睫毛又浓又翘,两人的皮肤都很白……
要是孩子继承了两人相貌上的所有优点……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脑袋大身体细,又高又瘦头发堪比水鬼的大眼贼,顿时吓了一跳,不敢再想了。
桃子率先将糖果消灭,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下意识看向阮苏。
她摸摸口袋,又摸出两颗糖果,走过去一人分了一颗,蹲下来帮桃子发髻上扎歪的小白花重新绑了一遍。
樱子到底年长一岁,对母亲有点记忆。拿着糖果没有吃,小声问:“那是我娘吗?”
阮苏看了眼棺材,点点头。
“她为什么要躺在大箱子里?”
“因为她做了好多事,很累,要多睡会儿。”
樱子望着棺材嘴巴动了动,没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苏放开桃子,挪到她身边,摸摸她的脑袋问:“你想见她吗?”
“想见,又不想见。”
“为什么呀?”
樱子想起往事,颇有怨言,“她当初说好了等我到五岁的时候,就带我和桃子来城里玩的。可是外面的人都说……说……说她已经不要我跟桃子了。”
小姑娘皮肤薄,一激动眼眶就红了,看起来跟要哭似的。
阮苏微笑道:“那是别人在乱说,他们故意骗你。”
“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他们知道你娘给你们买了好多好多好东西,你们一生气就不见你娘了呀,那些东西没人要,不就被他们抢走了吗?”
樱子恍然大悟,攥紧了小拳头,“好坏的人啊!”
阮苏道:“但是你不能告诉他们你已经发现这个秘密的事,一旦说了,他们就会想新法子来骗你们了。你要带着妹妹好好长大,你们娘也会努力干活。等你们长到足够大了,不再怕那些骗子来抢,你娘就会带着好东西回来找你们。”
樱子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半信半疑。
“我们要等到几岁呀?”
“唔……二十岁。”阮苏摘下手腕上的金镯子,塞到她的衣服内层里,用衣服一层层压好,拍了拍她的胸脯,“这是她给你们的保证金,你带回去藏好,谁也不许告诉,包括桃子,知道吗?”
樱子听不懂什么叫保证金,只知道那只镯子实在好看,金灿灿沉甸甸,一定是好东西。
娘果然没骗她们,娘肯定会回来找她们!
她握紧了妹妹的手,把自己的糖果也塞给她,望着棺材心里只有开心。
小曼看着她脸上那令人心痛的笑,忍不住想起当年的自己,鼻子一酸差点落泪,赶紧找了个借口去后院。
棺材在小洋楼里停放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沈素心的母亲始终未曾露面。
所有仪式都完成了,抬棺的八仙也已经就位,阮苏看了眼大门,冲段瑞金道:“不等了,走吧。”
段瑞金下令下去,乐师吹起了唢呐。在一片断肠的哀乐声中,送葬队伍动了起来。
樱子桃子已回到老妈子身边,因为鞭炮声响个不停,两人都捂着耳朵,睁着眼睛看队伍鱼贯而出。
阮苏路过她们面前,将一个小小的钱袋塞给老妈子,嘱咐道:“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们,要是往后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的。”
这句话既是拜托,也是警醒,老妈子收下钱袋连声说:“太太放心,尽管放心。”
阮苏点点头,继续向前,队伍却突然停下了,几十人被堵在院子里出不去,门外传来喧哗声。
段瑞金派人前去查看,很快得到回复——段母身边的老妈子带着几个护卫在外面闹事,拦着不让队伍走。
他眼底冷光一闪,要出去。阮苏怕他再说什么割肉还母的事,赶紧抓住他说:
“你留在这儿,我去解决。”
段瑞金道:“有我这男人在,用得着你去?”
“这是我的房子,我不去谁去?”
阮苏用一记白眼打消他的念头,抢先跑了出去。
门外已经乱做一团,扁担与扫把横飞,中间还夹杂着老妈子的大喊大叫,尖锐刺耳。
阮苏大声制止,无人听见,不得不掏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枪声让狂暴的人们瞬间停止打闹,抱头蹲下,畏惧地看着她。
阮苏没有多话,径直走到老妈子面前,揪住其中一个的衣领道:“她让你们来的?”
论体型论体力,老妈子一只手都能打赢她。可她手里拿着枪,这便令其不得不老老实实回答:“太太说,她不是段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不能用这种规格下葬,否则就是乱了规矩。”
阮苏冷冷道:“照这么说,要是我现在一枪打死你,她也绝不会给你这个下人办丧事,用草席子一卷丢进乱葬岗里,而你绝无怨言,是这样吗?”
老妈子愣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阮苏将她往地上一推,冷眼扫了一圈众人。
“你们回去告诉她,这房子是我的。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跟我来硬的,你硬我更硬,看看谁斗得过谁。她要是不怕死,就尽管来!”
说完她又抬起了枪,黝黑的枪口指着那些人。
众人见识了她的厉害,哪里敢废话,连滚带爬地跑回了段公馆。
阮苏收起枪,回头冲看呆的人群挥挥手。
“继续走吧,小心错过填土的时辰。”
人们连忙点头,队伍动了起来。
阮苏站在一旁等,没过多久段瑞金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二人并肩前行,随同队伍上了山,等坟墓建好后,在沈素心的墓前上了第一炷香,然后才下山乘汽车回家。
路上阮苏躺在段瑞金的怀里,心不在焉地玩着他手上的金扳指,看着戒面上那个精心雕刻棱角锋利的“段”字,她忍不住问:
“回去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段瑞金也在思考这件事。
以段母的脾气,她是不太可能忍气吞声的。更可能的做法是用更狠的手段抢先一步,制住他们占领先机。
可他已经不想再争斗下去了。
都是一家人,争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平白给别人看热闹罢了。
汽车开到公馆门口,司机踩下刹车,看着前方发出疑惑的声音。
“那是什么?”
二人抬头看去,门口赫然堆着一大堆东西,什么旗袍、高跟鞋、皮草、化妆品……都是阮苏眼熟得不能更眼熟的,都是她的东西!
小曼和赵祝升坐在后面的汽车里,看见此情此景跑过去查看,蹲下翻检一通后,抱着几样东西回来,站在车窗前慌慌张张地说:
“太太,他们把你的东西都丢出来了!连被褥都扔了!”
这肯定是段母的报复吧,还以为她有什么更厉害的办法呢,居然像小孩打架一样丢东西,不过如此。
阮苏打开车门要下去,不料段瑞金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跟她说。”
“你要怎么说?我能帮忙吗?”
他没有解释,大步走进公馆。没过多久,里面传出哭喊声。
阮苏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与小曼等人走进去,只看见一群人乌泱泱地冲上楼,紧接着传来砰得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关上了门。
“逆子!段瑞金你这个逆子!给我开门!”
段母的喊叫声传入耳中,听得人心脏发紧。
小曼咂舌道:“我的天!难道二爷把她关起来了?”
阮苏摸不准,又往前走了一点,来到拐角处探头出去看。
佣人们围在走廊上,通过他们的身体空隙,她看见段瑞金站在门前,头发凌乱地遮住眼睛,侧脸冷漠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