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工作充满乐趣,还轮得到你?”
他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央求他,“二哥,能不能先让我干点有意思的?等我熟悉了,再来对这些账,可以吗?”
段瑞金无可奈何,收走账本给了他新任务。
“你现在去矿底找那些铲矿石的工人,里面有个叫阮松的,让他教你铲矿,熟悉传送带,往后每个环节你都必须了如指掌。”
这个任务听起来有些辛苦,但无论如何比呆坐在办公室有趣味。段瑞琪立马按照他的吩咐,去传送带处找到一位叫阮松的。
他蛮以为会是一位身强力壮的老矿工,可是等亲眼看见了,才发现居然是个又矮又瘦的黑小子。
阮松比他矮了一个多头,在早春的寒风里只穿一件单衣,支棱的骨骼上包裹着一层薄薄的匀称的肌肉,看着没什么力气,却将一把铁铲舞得虎虎生风,别提多有劲儿。
听段瑞琪说明来意,阮松手肘压在铲子把手上,挑剔地打量他。
“就你?这细皮嫩肉的还想铲矿呢。”
“喂,你别小瞧了我,我运动能力很强的。”段瑞琪撸起袖子,向他展示自己强壮的肱二头肌。
阮松嗤之以鼻,用脚踢给他一把破铲子。
“那你就试试吧,干得不好就滚蛋。”
段瑞琪捡起铲子,很不服气,“你小子谁啊?口气这么大,知不知道我算得上是你老板?你让我滚蛋?”
阮松冷笑,“那你开除我啊。”
“你……”
段瑞琪气得想现在就去找二哥,让他开除他,可是突然间发现他黝黑的皮肤下有着熟悉的五官,仔细看了几眼,忍不住问:
“你也姓阮,难道是……阮苏是你什么人?”
他弯腰铲矿石,“我姐。”
段瑞琪顿时不说话了。
难怪他小小年纪能到矿上来,敢情是走了后门。凭二哥对阮苏的宠爱程度,真闹起来未必会给他留脸面。
不过……他看了眼阮松的头顶,问:“你姐是不是讨厌你?居然让你来挖矿……啧啧,狠心。”
阮松好笑地问:“你不也是被你哥抓来挖矿?”
他想了想还真是这样,不由得苦笑一声,认命地铲起了石头。
大约是因为同病相怜,两人竟然相处得还不错,当段瑞金腾出空过来查看时,他们正比赛看谁铲得快,其他矿工围成一圈,为他们加油。
一天下来,段瑞琪累得腰都伸不直。回到公馆后就往沙发上一趴,踹掉脚上的鞋,满身灰尘硬是在沙发上留下一个人形印子。
张妈很喜欢这位小少爷,赶紧倒茶给他喝,又去舀水来为他擦脸。
段瑞金从旁边路过,问:“累吗?”
“还用说?我手都快断了。”
他点点头,“明天继续。”
段瑞琪翻了个身,发出生不如死的哀嚎。
他被段瑞金拉着去干了三天的苦力,第四天终于得到休息的机会,因为阮苏回来了,要留在家里迎接她。
阮苏下了车,率先看见的自然是段瑞金,但随即就发现旁边肤色大变,已经堪比难民的段瑞琪,愣了好一会儿,听清楚缘由后哈哈大笑。
段瑞琪悲愤控诉,“你还笑!你们这对可恶的公婆!”
因为要接手金矿,暂时无法回去继续学业。段瑞琪写了两封信,一封寄往晋城家中,告诉父母自己的决定。另一封寄到国外的学校,申请休学,以后有机会再继续。
段雪芝见他写信,也趁机提出休学,说是如今到处兵荒马乱,她不敢一个人留在国外。
段瑞金对此没意见,问她是想继续留在寒城玩,还是会晋城老家去。
她毫不犹豫地说留在寒城。
说这话时众人在餐厅吃晚饭,小曼就在旁边听着。阮苏去瑞城的时候她没跟去,闲着无事就每天观察段雪芝的行踪,发现只要她出门,就必定是去见荣凌云。
荣凌云是个武将,在寒城无战可打,每天也很闲。
短短几天内,两人看过电影、吃过饭、跳过舞,将一切罗曼蒂克的事都做完了。
段雪芝是见过世面的富家小姐,可饶是如此也架不住荣凌云有权有钱。
两人坐车出门,必定有警卫开道。两人去电影院,经理亲自接待。两人去餐厅,他会把整层楼包下来,让钢琴先生为她一个人演奏。
在这种阵仗的攻势下,即便段雪芝长得是副铁石心肠,也早就化作一汪春江水,夜夜往他身边流了。
她选择留在寒城是为了什么,小曼用脚指头都想得到。
在做出决定的第二天晚上,段雪芝又出门了。荣凌云派了车在拐角等她,悄无声息地接走了她。
小曼如幽魂般出现,拦了黄包车远远跟在后面。
这一晚上他们约会的地方更加私密——汽车直接将她送进荣府。
孤男寡女,带回家中。下次再见面,岂不直接提亲了?
她意识到不做些什么已经不行了,想了想,回到段公馆,进得却是隔壁洋房的门。
赵祝升正在帮小狗洗澡,蹲在浴缸旁边,袖子挽得高高的,手上全是肥皂泡沫。
他照顾自己很随意,活着就行,对小狗却尽心尽责,每天三顿饭准时奉上,还有水果牛肉干等零食,按时洗澡按时剪毛,几个月下来,小拖把已经被他养成了一条大拖把,重的快让人抱不动。
小曼站在浴室门边,笑嘻嘻地说:“帮个忙呗。”
他头也不抬,“没空。”
“你要是帮我,可就是间接帮了太太哦。”
他停下动作,冷冷地看着她,“什么事?”
小曼微微一笑,走到他身边小声说了一番。他蹙着眉垂眸沉思了一会儿,问:“你确定这样做有用?”
“有用没用,试了才知道。还是说你觉得该让太太来?到时又要被她揪着身份羞辱一通,你舍得?”
赵祝升没说话,冲洗干净小狗身上的泡沫,交给老妈子让她帮忙擦干,转身对小曼说:
“出发吧。”
二人走进夜色中。
荣府书房,段雪芝坐在椅子上,灯光照得她面若桃花,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飘向旁边的荣凌云。
荣凌云高大,坐下后的高度依旧让人无法忽视。他像一座巍峨的山,语气却是温柔的,向她讲述自己打战时遇到的趣事。
他偶尔会喝一口茶,每当他抬起手,段雪芝都会心慌意乱,既害怕又期待。
铜钟的指针指向了十,荣凌云站起身。
“雪芝。”
他没有说小姐两个字,使两人之间的距离立马又拉近一大截。
段雪芝脸颊发烫,蚊子似的应了声。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
段雪芝惊讶地看着他,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情不自禁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甜蜜地想——他是尊重她的,是位十足的绅士。
又威武,又绅士,还能指挥千军万马。
汽车开出荣府,段雪芝靠在车窗上,依旧沉浸在对方的魅力中无法自拔。
路口突然开出来一辆汽车,按了两下喇叭。
车窗降下,小曼说道:“雪芝小姐,太太见你这么晚都没回去很担心,让我出来接你呢,你坐这辆车吧。”
她本就不希望被人、尤其是段公馆的人,发现自己乘坐荣府的车,因此赶紧下去了,换好车后还特地交待说:“我只是过来喝杯茶,你回去可别乱说。”
小曼没说话,看向驾驶座。段雪芝也看了眼,这才发现开车的人竟是赵祝升。
“为、为什么是他?司机呢?你们要干嘛?”
她意识到不对劲,抱着包包往车门靠。
小曼叹道:“雪芝小姐,你只见过世面没受过苦难,根本分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啊。”
段雪芝皱眉,“你什么意思?”
她撇撇嘴,东掏西掏,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老旧的报纸来,递给她,赵祝升停了车,打开手电筒为她们照明。
段雪芝起初不肯接,怕是陷阱,犹豫了好久才拿过来,垂眸一看,上面赫然是当初荣凌云与前任市长女儿结婚的登报启示。
报纸上有二人的名字、婚礼地点、时间,还有祝贺词,但最醒目的,是那张黑白色的结婚照。
荣凌云今年已经三十多,结婚照是八年前拍的,照片上的他与现在几乎没有区别。面容还是一样英俊威严,连发型都一样,是短而利落的西装头。
但段雪芝更在意的是旁边的女人。
女人约莫二十多岁,长相一般,方脸阔腮,盘得头发也老气,但是笑得很好看,甜蜜蜜的,与旁边人的严肃形成鲜明对比。
段雪芝知道荣凌云是结过婚的,他亲口对她说过这件事。
他说他妻子是很好的人,明知他家境败落还愿意嫁给他,父母阻拦都不听。后来他打了胜战,获得许多奖赏,想好好报答她。可惜她身体不好,加上父亲病逝,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荣凌云说这些话时,表情是悲伤的。大帅的悲伤比普通人的悲伤来得更令人心疼,以至于她当时只顾着安慰他,忘记在意他的亡妻。
此刻看着照片,她才清晰的意识到对方是结过婚的,曾经彻头彻尾的属于过另外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