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只要扮演好父亲的角色,就能挤进她的生活,取代段瑞金在她心里的地位。
可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
赵祝升死死地盯着对面,半晌后一口气喝光整杯咖啡,丢下钱快步离开。
餐厅里,顾千秋有些尴尬。
“咳咳……要不还是我自己来擦?”
阮苏拒绝,“不,你坐着别动……对,就这样坐着就好。”
他穿着段瑞金生前最喜欢的衣服款式,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喝咖啡。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眼瞳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辉,鼻梁侧面留下深深的阴影,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
这一瞬间,阮苏感觉段瑞金又回来了。
顾千秋不舒服地扭了扭脖子,“一定要穿衬衫吗?我觉得长衫更……”
“别说话。”
他苦笑一声,“你是把我当成照片了吧。”
阮苏道:“当成照片又如何?我按小时付你工资,几个小时的钱够你喝一年白粥了。”
顾千秋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人?”
“谁?”
“跟我长得一样的人。”
阮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喝茶,冷冷地说:“这跟你没关系。”
两人已达成协议,每次她约他出来都按小时计费,纯粹的雇佣关系,没感情可言。
阮苏知道凭自己如今已婚的身份,做这种事有浪荡之嫌,容易招惹非议。但哪怕只能带来片刻的满足,她愿意承受那些代价。
她相信顾千秋也不会不愿意,每次只需要出来坐在她面前,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让她静静地看着,便能赚到一年的饭钱,何乐而不为?
服务员端上来一盘点心,是段瑞金以前最喜欢吃的山楂锅盔。
阮苏拿了一块喂到顾千秋嘴边,他犹豫了一下,张开嘴,白而整齐的牙齿咬下一口,迅速闭上嘴。
“好吃吗?”阮苏问。
他点点头,嗯了声。
她放下锅盔,双手捧着脸幸福地看着他,目光不肯往旁边偏移一寸,仿佛只要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她就能永远沉浸在段瑞金还没死,就坐在自己面前的幻觉里。
顾千秋咽下那口锅盔,又扮演了半个小时的照片,忍不住说:“不如我们去看电影?一直坐着……”
说到一半他停下了,因为发现阮苏已经趴在桌上睡着,她闭着眼睛,眉眼是舒展的,安静而惬意,嘴角还勾着淡淡的笑意,显然正做着甜美的梦。
“唉……”顾千秋叹了口气,将她压在胳膊底下的小勺子抽走,继续喝咖啡。
等阮苏送走顾千秋回到家时,已经到了深夜。
她是亲自开车的,把车停好后感觉到了疲倦,打着哈欠往里走,谁知就在她推开门的那一秒,原本漆黑一片的客厅突然亮起灯,音乐也响了起来。
璀璨的灯光中,安安和音音推着一辆小车朝她走来,车上是一个大大的蛋糕。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mommy,
Happy Birthday to you。”
二人唱着不甚熟练的英文歌,羞涩又开心地看着她。
阮苏整个人都愣住了,站在门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小车抵达她面前,画了小猫胡须的赵祝升突然抱着小凰跳出来,催促道:“妈妈,快吹蜡烛。”
阮苏稀里糊涂地吹灭了蜡烛,兄妹俩放下蛋糕跑来拉她的手,一人拉一只,将她拖到客厅里。
茶几上摆着小盒子,安安拿起其中一个,递到她面前。
“娘,我送你一栋小房子。”
阮苏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用泥巴捏成的小房子。总共两层,有门有窗有烟囱,虽然都捏得歪歪扭扭,但是该有的都有。
安安挨个指窗户,“这是娘的房间,这是妹妹的房间,这是我的房间,还有这个……这是爸爸和小凰的房间……”
赵祝升苦笑着问:“你们都一人一间,怎么到我这儿就跟狗一起住了?”
安安不理他,继续介绍自己的作品。
“娘的房间里有一张大桌子,我和妹妹每天晚上都去那里写英文,然后娘就在旁边……在旁边……”
他一时间想不出阮苏该干嘛,纠结地抓了抓头。
音音插嘴道:“娘在旁边跳舞。”
“不要!”
赵祝升道:“她跟我一起听收音机。”
“写英文的时候不许开收音机。”安安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终于想到主意,“娘在旁边给我们做红烧肉吃。”
阮苏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哭笑不得。
不等她说话,音音就拿着自己的礼物挤到她面前,献宝似的说:“快快!看我的!”
阮苏打开盒子,拿出一幅画。白纸上用彩色蜡笔画了四个手牵手的小人,还有一条狗。
小人头顶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幸福的一家人。
阮苏瞥了赵祝升一眼,问:“这是你自己想画的?”
音音用力点头。
她摸摸她的小辫子,“好吧,画得很好。”
“现在轮到我了。”赵祝升拉住她的手,要带她去楼上。
阮苏被这一系列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正好上楼问他。当二人走进房间后,赵祝升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到她面前,深情款款地说: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阮苏看了一会儿,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说:“你有安丰烟草的股份?”
“嗯。”
“哪儿来的?”
他摸了摸头发,漫不经心地说:“两年前钱家也想进军烟草,跟商元良斗得很激烈。我和另外几个人被他任命将一批烟草从襄城运送到晋城分厂,路上遭遇堵截,几十吨烟草差点毁于一旦,是我死里逃生才把它保住,这些股份是商元良给我的酬劳。”
阮苏喃喃道:“难怪你有钱买这么大的房子……”
他笑了笑,走过来说:“我孤家寡人,要钱没用。从今往后,这些股份就是你的。”
手里的纸张突然变得很烫手,阮苏赶紧塞了回去。
“我才不要你的股份,你自己留着……还有,今天根本不是我的生日,你们记错日子了。”
赵祝升道:“我知道今天不是你生日。”
“那你还弄这些?肯定是你提议的吧,他们年纪那么小,不可能想到给我过生日。”
赵祝升绕到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说:
“因为我希望大家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阮苏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自嘲地说:“哪儿有那么容易。”
“怎么不容易了?”赵祝升不服气,“我们现在吃的穿的用的,没有一样是当初留下来的。我们如今住得房子比以前的更好,有自己的事业,谁在乎你以前在寒城是什么身份?谁还记得寒城?名字、生日、身份……这些东西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改。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何必执迷不悟?”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这句话在阮苏脑中反复回荡,警钟似的敲击她的神经,让她从这些天梦一般的幻觉里清醒过来。
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安安和音音等着她照顾,段瑞金的仇等着她去报。
她不能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个仅仅是与他长相相似的人身上。
阮苏深吸一口气,抬头感激地看着赵祝升。
“谢谢你的提醒,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傻了。不过股份你还是自己留着,若将来我真的缺钱了,不会跟你客气的。”
赵祝升欣慰地说:“好吧,我出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嗯。”
翌日阮苏醒来,看着窗外明媚的天气,下意识想到可以带顾千秋出来散步。晋城城内有一个大湖,湖边种满垂杨柳,不远处有条街,酒楼歌台、商肆作坊,十分热闹,是个好去处。
不过当她掀开被子,便想起自己昨晚对赵祝升说得话,犹豫了一下,躺回被窝里。
靠幻觉满足自己跟那些有烟霞癖的人不是一样么?只图一时欢愉,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后患。
她不要做那种人。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阮苏努力忘记顾千秋,琢磨如何对付林清。
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推开,音音的小脑袋探进来,大眼睛忽闪忽闪。
“娘,你睡醒了吗?”
阮苏看着她可爱的脸,万千烦恼化作满心房的甜蜜,对她伸出手。
“醒了,过来娘抱抱。”
音音立刻跑进来,后面跟着安安,二人扑进她怀里,说爸爸在楼下等她吃早饭,待会儿要出门做客。
“去哪里?”阮苏问。
他们摇头。
阮苏心中好奇,怀疑他跟商元良又有什么打算,让他们先下去,自己换了衣服洗漱一番,也走下楼。
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点,赵祝升正在吃面条,听到脚步声抬头说:“快点,就等你了。”
安安和音音在比赛喝牛奶,阮苏拉了把椅子坐到二人中间,拿起餐巾为他们擦掉嘴角的奶渍,看着赵祝升说:“你待会儿要出门做客?”
他摇摇头,咽下口中的面,“不是我,是我们。程厂长昨晚喝醉酒摔了一跤,骨折了,我打算带你们去他家里探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