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句话,骆音这才缓过神。
眼前的画面原本是介于虚实之间,总是带着薄薄的雾气。直到现在,方才渐渐明晰。
她问:“……你说什么?”
诃修耐着性子,温声重述一遍:“我不做别人的转世,我只是我,我是诃修。我只想同你一起。”
骆音的视线定在诃修那双罕见的含着羞意与希冀的眸子。
她仿佛触及了真实,又或者,一切都是真的,只是她原先是不信的。
更甚者,她已做好了是真实的准备,心里迈了不出那道槛,便哄劝自己这是假的,大胆妄为地做了想做的事。
她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交织着诃修等待时候不安的呼吸声。
她是想应的,只是众多纷扰还未解决,对于不能百分百确定的事,她心怀恐惧。
“可我活不了多长,诃修……我的意思是,我犯了杀孽,没了佛祖庇佑,很快会死的……”
她这么说,心里却明明白白地反驳自己: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因为生死,才如此惶恐。
而是因为,她原本动机不纯,连累了一个天赋异禀的佛家弟子,将他拽入俗世之后,自己又转身离去。
不该的。
这样不对的。
诃修弯弯眼睛,安抚她:“没关系,我始终同你一起的。”
骆音心里更愧疚了。
她坐起身,僧衣顺势往下滑了一些,露出白皙的肩头,如瀑的青丝很快遮挡住那块吸引人目光的白。
她很快有了个想法,只要她完成祈愿当上上神,就可以逆转轮回再度重启这个世界,到时候,一切都可以挽回,刘少爷的死和诃修的破戒,都可以在最开始得到阻止。
“诃修,你能告诉我,你的祈愿是什么吗?”
诃修的目光沉了沉:“你知道之后,便会倾尽全部为我实现吗?”亦同那锦鲤一般,完成别人的祈愿之后,便离开人间,位列仙班。
“那当然啦。”
诃修问道:“阿音,你不愿同我共度余生?”
他想过寺院那边会有诸多阻拦,列佛也会给他叛门的焚身之苦,还俗之后要担忧柴米油盐,却独独没想过她不愿。
两人的关系都已经到那种地步,她的心也是冷的。
之前的亲昵暧昧,全是假象。
骆音语噎,她不是不想,是现实束缚。就算她抛弃所有留在这个世界又能如何呢?她活不了多久就会死的,哪怕诃修殉情,黄泉路上说不定不能相伴。
侥幸她有魂魄,轮回转世,那岂不是与她一开始所作所为相悖?她就是不愿入轮回,才答应上神当人间神,代理他管辖的区域。
“不是不愿,是不能。”
骆音说:“你曾答应过我的,若是你有愿,一定告诉我。”
诃修抿紧了唇,不说话。
“既然你不告诉我,那我一探便知。”骆音任性地伸出手去碰诃修的胸膛。
骆音曾经历过一个世界,听到过一句歌词,用来形容她现在的样子再合适不过了。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在骆音的手即将触碰之际,被诃修一把攥住了手腕。
“我告诉你。”他说,“我的祈愿,由我自己来告诉你。”
这是骆音等待许久的话,她因这个而来,亦会因这个而去。
此时骤然听到,原以为会欣喜,岂料心就像掉入深渊,一沉再沉,无处着地。
第69章 结尾
诃修定定地注视着她,思考良久,才郑重其事地说:“你的祈愿,便是我的祈愿。”
他最终选择把主动权交到她的手里。
她留,他自然欢喜;她若不留,他也不会强求。
骆音忽而叹了口气:“你又是何必。”
“我甘愿。”
骆音起身,露出一片白,羞得诃修赶紧转身,只听背后衣衫摩擦的声音:“好了。”
诃修回头,却见骆音穿上了僧衣,衣衫素白,衬得她的一张脸秀气洁白。她骨架小,僧衣难免大了些,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又因脊背挺直,未有半分颓态。
眼角眉梢褪去了巫山云雨之后的绯红,眼睛清亮亮的,像是雨后潋滟的湖面。
“阿音。”
他几乎在用气音唤她的名字。
什么都不肯想,只愿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骆音也回望着他,眼神复杂多变。
“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从心便可。”
“可我的心也没法告诉我该怎么做。”
诃修垂在两侧的手无意识地收拢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不必烦忧,也不要因为我而有诸多困惑。”
骆音说:“对不起。”
刚才的放纵已经足够,她已经清醒过来。她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一旦失败,就会再度进入轮回。
而她不愿进轮回,轮回太苦太多离别,她要当上神,不老不死,掌控人间生死命运,弥补遗憾。刘少爷的死,诃修的破戒,还有这具身体的短命,她可以改变的。
诃修确实是长着她喜欢的样貌和她中意的性格,但是,她无法答应。
得失之间,她自认为做了最好的权衡。
诃修的心沉入谷底。
骆音做出了他最不愿见到的选择。
“你选择好了?”
“是。”
“不会改了?”他又确认一遍。
“……不会。”
她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犹豫,还特意弯眸笑了笑。
诃修眼眸深深,抿着嘴不发一言。
骆音看了他一眼,怕自己后悔,匆忙道:“成功完成这次的任务,便是我的祈愿。”
说实话,她的心里也很惶惶然,不知道这个法子行不行得通,别人的祈愿,都是她来实现的。
那她的祈愿,又是谁来帮她实现呢?
天色将明,天空上出现了鱼肚白,朦朦胧胧的雾气缭绕过来,仿若仙境。
诃修脚下生起了绽放的莲花,整个人仿佛金身渡就。
浑厚的声音从天际传来,好似晨时敲钟,一圈圈声浪袭来。
“吾已闻。”
整个世界仿佛被打碎的玻璃炸裂开。
天色失色,山崩地裂。
骆音所站的小破庙从正中间撕开一个裂缝,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供奉台上的香烛台骨碌碌滚下来,却没有砸在实地上,反而一直往下坠,像是落入了另一个空间——一个看不见的深不可测的空间。
众多纷乱之中,唯有诃修不动如山。
他脚下的金莲稳稳地托住他,而他在定定地注视着骆音。
骆音快要消失了。
诃修控制金莲,来到她面前。
什么话都没有说。
骆音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眼眶却莫名其妙红了一圈。
“我们还会再见的。”
“再见之时,你不是你,我亦不是我。”
“不会的!”骆音慌乱之中,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但因为空间一个震颤,她按住了他的胸膛,他的祈愿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面前。
临别了,他才敢放出来心里那些念想。
阿音阿音阿音阿音……
想同阿音在一起。
不知何时,他的祈愿全都是她,甚至还被小心地搁置起来,落了锁,谁都瞧不着——他不敢给别人看。
“什么时候……”
骆音还没问出口,就被一股大力拽回了属于她的空间。
她最后的记忆,便是诃修望向她时温柔又复杂的眼神。
她怔怔地落了泪。
※
贝壳大张着贝扇,欢天喜地绕着她的脚打转。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不定它还能成为新一任上神的左膀右臂,得力助将。
一道金光骤然撒下,天梯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无任何外物凭依,就这么以一个接近直角的角度屹立。
这便是骆音努力这么久,梦寐以求的天梯。
登上天梯,便能成为上神。从此,物转星移,沧海桑田,对于她来说,都不过是弹指一瞬。
“人间神骆音,通过考核。可允汝为上神。”
骆音掀起裙摆,踏上了第一层台阶。
她曾经住过的小房子旁边,繁茂的藤蔓张牙舞爪,那蔓条越伸越长,蔓尖恋恋不舍地点上了天梯。
“我可以带它一起吗?”
“不能。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上神能带活物上去。”
骆音看它一眼,收回目光:“罢了,小东西,你还是回去吧。”
不管那藤蔓愿不愿意听她的,她径直又走了几步。
贝壳原是想跟着她的,蹦蹦跳跳上了两阶之后,突然摔到地面,怪里怪气地咯吱咯吱响半天,最后失了力气,奄奄一息地张着贝扇。
骆音回头一看。
那蔓条依旧像蛇一样蜿蜒地搭在台阶上。
——安静而沉默地守望着。
骆音心里隐隐有几分触动。
“你究竟是何物?”
那藤蔓无目无口无耳,无法回答她的话。
骆音一鼓作气又走了几步。
那藤蔓也紧跟着,它无法再生长,根须从地里**,摇摇晃晃地拖着。
骆音回头看,它还在顽强地跟着,哪怕虚弱不堪,也不愿放弃。寻常开了灵智的植物懂得趋利避害,它却蠢笨憨傻,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