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虽然年纪也算不小,但不比一家女眷车马缓慢,若是快马而去的话,说不得已经到亭州城了。
岳欣然无奈苦笑:“也许路上正好错过了。”
她心中清楚,亭州城中有人延医只是一方面,恐怕还跟她书信中委托之事有关,不过无妨,反正次日便可相见。
这一夜,天伦共叙,陆家自是言笑晏晏。
夜深,众人才散罢歇息,有意无意的安排中,陆膺自是与岳欣然一间,倒叫陆膺生出几分局促。
他定了心神,才低声与岳欣然道:“此番益州那边,怎不见岳嬷嬷与阿田同来?”
阿岳当初带着陆家人自魏京迁往益州,一路艰险,岳府陪嫁的却只有两个忠仆,当初在益州,便见她们感情和睦,如今自己阖家团聚,亭州这边,他不日便要奔赴北疆,总是希望阿岳起居多些人照料的,旁人再如何仔细,怕也不如她原本处惯的人。
岳欣然一边捧了清水简单洗漱,一边说道:“岳嬷嬷上了年纪,阿田信中说得分明,前岁她才摔了一跤,我这边一切安好,她先在益州养伤,还需阿田仔细照料,再者,如今家中上下都来了亭州,益州那边的茶田、茶楼还需要人看顾,益州官学已然决定将每岁的茶诗拍卖定为官学来源的进项之一,需要人仔细跟进的。”
陆膺坐在一旁,看她散了发辫,盘膝榻上,这样放松的居家姿态,便是她此时凝眉沉思的神情,也只叫人联想到小儿女的单纯心事,而不会是庙堂家国的筹谋万里——闺中少女的天真美丽宛然可见,令人无端心生爱怜。
岳欣然见他没有安歇的意思,又不知在想些什么,索性向他问道:“你想好了?……决意叫阿家她们都留在亭州?”
陆膺缓慢收拢心神,点头道:“自然。便是表姊,只要她与表姊夫愿意,便都留下。一家人自然还是在一处,我也好照应。”
岳欣然蹙眉不语。
陆膺却是笑道:“怎么?司州大人还担心我堂堂镇北都护看顾不了家人?”
岳欣然明白他的心思,但这里终究是离北狄太近了。
陆膺却是有过考虑:“哪怕亭州并不太平,好歹是在近旁,有什么事也能照料,若是身在益州,真再生什么变故,我鞭长莫及,你亦不在她们身旁,才真是叫人挂心。”
他语声渐渐低沉:“阿岳,我若在,陆府便在;如真有一日,如你所虑,战局不利,阿母、表姊她们在益州就能讨得好?魏京前事,犹在眼前。”
成国公身故之时,魏京国公府的变故几乎历历在目,想到陆幼安之死,便是岳欣然,亦难释怀。
若说成国公父子三人死于两国争锋中的战局算计便也罢了,可陆幼安,分明是死在魏京那些看不清、辨不明的阴谋之中。
政治场中,哪有什么妇孺无辜,对于那些权力倾轧来说,只分有没有价值,是不是抬脚碾过去的蝼蚁。
陆膺转过头来,看着一旁安静的岳欣然,她这样柔顺可爱的模样叫他亦情不自禁心中柔软:“阿岳,我年少时常常自负天资,觉得世上事不过都是如此,便是权谋倾轧、战场争伐,我皆夷然无惧……可是,径关那场熊熊大火、大漠那一夜逃亡,却叫我看明明白白,我能叫世人赞叹艳羡、活得潇洒恣意,不过是父兄庇佑……
当日,我甚至连魏京的家人都无力相护,若无你伸手相援,现在不知是什么情形,阿岳,我终欠你一句谢谢的。”
烛光之下,他语声轻微几不可闻:“阿岳,你放心,我能活到今日,已经是奈何桥上走过几遭的人,无论如何,我也会护好阿母与你的。这世上,谁也不能越过我来伤你,北狄不能……谁也不能。”
那不是青年人热血沸腾的海誓山盟,倒像是将军刻在佩剑上的铭文,奉为信仰,一刻也绝不敢或望。
岳欣然却是看着他,忽然坐近了些,认真地捧着他的脸道:“我不要你来护,我要你护好你自己。”
凉夜照烛影,上一刻佳人还如天上明月,高坐云端,可望不可及,下一刻,便疏忽如捧在手心的水中凉月,近在眼前。
这是没有见过的阿岳,她的掌心柔软温暖,明眸流转却只映着自己,乌发如瀑垂落下来,勾勒出纤弱的肩头和隐约的曲线,惯用的皂角芬芳和着朦胧不清的什么香气淡淡萦绕,陆膺刹时只觉心如擂鼓,呼吸急促。
掌心贴近的肌肤,温度忽然升高,岳欣然不由偏了偏头,疑惑地睇他。
真是要命。
陆膺闭了闭眼,几乎是狼狈地转开了头。
岳欣然忽然明白过来,不由莞尔失笑,她依稀记得,在益州只是她的马夫、无名无分的时候,他分明还有许多小动作,在亭州,明明彼此有过约定和承诺,他却端正守礼得像个老夫子。
岳欣然忍不住凑过去,映了一吻在他的脸颊,柔软发丝掠过之处,酥麻一片,陆膺几乎是用了最大的克制才只是揽住她的腰,只是令她不能动弹而已。
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司州大人!你明日还想开衙理事吗!”
烛光之下,岳欣然伏在他的肩头,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陆膺竟连耳根都起了一片赤色,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调戏上峰太有趣,一日不开衙又有何妨……”
陆膺额头青筋跳了跳。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与拍门声:“司州大人!亭州急报!”
岳欣然不由一怔,不是吧,报应来得这么快,连个囫囵觉都不给了吗,天知道,她只是调戏一把上峰而已啊……
第167章 北狄之意
数日前, 北域草原,哈尔达贡群山。
正值盛夏之时, 森林、草甸间俱是花朵烂漫, 奔涌溪流途经山间,天际一望无涯, 高高耸立的龙台山最高处却依旧白雪皑皑,与山腰下成群的白羊如云交互映照。
草原的盛夏,一寸光阴一寸金, 转瞬即逝,须要让牲畜补上膘,对草原而言,寒凉的秋季伴随而来的便是鹅毛大雪,必须争分夺秒;山腰之下乃是夏牧场的黄金之地, 鲜草肥美又凉爽平坦, 每寸草地都会被放牧人碾过, 更低洼之处,打着赤膊、汗水浸透的牧民伐草晒干,以应对严酷寒冬。
龙台山腰之中, 连绵营帐皆缀金顶,正阳之下, 金光夺目, 五彩经幡飘扬其上,北狄可汗赤那颜将茫茫草原上的一切尽纳入眼中。
他年轻的时候,繁华的狄宫修建在中原腹地, 丝缂连营、宝石为缀,耀若星月的牛油灯彻夜不息,彼时,他也跟着那些中原的世族子弟诵读诗书,听那些博学鸿儒教导经史,中原的大诗人常爱说民生疾苦百姓多艰……
自北上之后,赤那颜常想,那一定是因为那些诗人没有到过大漠,没有听过他们大漠的长歌。中原百姓再如何艰辛,他们水土丰美、四时宜人,终归是有一处耕作之地,寒冬腊月,终归是能有遮蔽的屋檐、勉强充饥的粮食。
他们草原的牧羊人,四季均需逐天时迁徙,春秋极短,盛夏酷烈,严冬极寒,衣物吃食俱赖牲畜,若遇天灾,中原还有粮食可赈济,可茫茫大漠,牧民唯有跪下祈祷天神庇佑。中原人皆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可在大漠之上,年过五旬便可尊为部落长者。
三百年前,先祖站在此地,俯视着这一切,是不是有着与他一般的慨叹,才立志挥鞭南下?
年近六旬的赤那颜,胡须辫发尽染霜色,身形都有些佝偻,可他的身后,无数王帐勇士侍立,却没有一人敢出声打扰可汗沉思。忽然,山脚传来密集的蹄声,只见山脚一骑径直而来,在这陡峭的龙台山壁道上,竟如覆平地般轻盈而上,一路哨卡尽皆放行——三百年来,龙台山惯例是没有护卫的,所有哨卡俱是今岁才添,能在龙台山以这样的速度奔行的,只有王帐亲卫座下疏勒天马。
来人奔至王帐前百步便滚落下马,五体投地行了大礼,他身后的疏勒天马只是微微见汗打了个喷鼻,神骏是其一,更因骑手骑术精湛,于壁道之上亦知如何令天马更快地奔行,此为其二。
来人将怀中薄薄的羊皮卷呈予赤那颜身前,自有王帐勇士奉上金盘,盘中所盛为秘制的龙台泉水,清澈见底,羊皮卷在泉水中一浸,立时显露出弯弯曲曲的北狄文字。
赤那颜略一扫视,面上难辨喜怒,只吩咐道:“起龙号罢。”
悠长的龙号响遍草原,这号声,与战场之上响起的牛号全不相同,它低沉悠长、格外雄浑,它响起之时,仿佛不是在大漠吹起,而是在人心中回荡。
不过几息之间,几位王子便悉数抵达到王帐——按北狄可汗定下的军律,即使是王子,听到龙号相召,十息之内未曾抵达,一样军法处置,更不要说麾下其余大将。
二王子拖勿亚率先问道:“父汗召我等前来,有什么要事么?”
四王子忽楚道:“父汗,我方才见秘探上山,可是有什么新的消息?”
北狄可汗盘膝坐在白狼皮上,一语不发,三王子阐于心中一动,抚胸一礼道:“父汗,自阿孛都日投了大魏之后,草原上已经起了风声,龙台山的天马被魏人骑着,西边的牧民跟着魏人来过龙台山,现在竟主动向魏人纳贡以求庇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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