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恍然大悟,又见四周颇有几分荒凉,便问:“他怎的不去城里赁个铺子?不然总是这样跑出城几十里地,岂不麻烦?”
今儿郭仵作说想借勘察箱一用,怕她不放心,还特意请她跟着。晏骄倒不是怕他拿了自己的东西跑了,就是从没去过铁匠铺子,好奇心作祟,也就跟了来。
本以为还是在十字大街,谁知眼见着郭仵作就去牵了驴,又请她也上马。
这不,两人一驴一马,慢吞吞的也走了小半个时辰。
小白马本以为今儿还是出来放风的,可偏偏同行的是那头被自己咬过耳朵的小灰驴,本就跑得慢,被它一吓唬,更是四条腿儿直发抖,走的就更慢了。
小白马憋不住,有几回还想甩开小灰驴,被晏骄敲了几次脑袋才好了。
“前几天才下了雪粒子,这会儿地上还有霜,”晏骄又好笑又好气道,“你这铁掌好好走还怕打滑呢!”
马不大,野心倒不小!
小白马挨了训,倒是消停了,只是瞧着也有些没精打采,惹得晏骄又开始后悔,不断反思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
郭仵作就笑,又道:“铁器朝廷管控严格,又贵,谁家隔三差五就买这个?再说了,张家铁匠铺声名在外,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的,便是别的州府也时常有人慕名前来呢,酒香不怕巷子深,想来的,自然也就找来了。”
晏骄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刚才他们去的时候,两个用户为何在对着张铁匠的儿子取出的簿子按手印了。
这会儿的铁器管控何止是严格,简直苛刻:
想开铁匠铺那得事先跟衙门报备,批准了,拿到公文了才能开张。这还不算,每年从官府申请多少生铁都是有数的,每年固定时候凭文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务必分毫不差。下一年再想继续干,领铁之前那得先对账,若是对不上,你这铁匠铺子也就甭开了。
这还不算完,顾客想做铁器,上到刀斧箭头,下到农具家具,谁什么时候买了什么,也都要一一记录。
如此严防死守……导致凶器中都很少有铁器。
晏骄点点头,“学到了。”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伙人,手里都捧着红绸布包袱,俱是脚步轻快、喜气洋洋。
她转头问郭仵作,“奇怪,咱们来时也瞧见这么几波人,刚才不也有两个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郭仵作也想起来,便拦下其中一人,和和气气的问道:“敢问老丈,你们是从哪里来?”
那老丈头发都花白了,面容消瘦,身上穿的也是打了几个补丁的旧棉衣,瞧着是个穷苦人家。
他见郭仵作虽衣裳质朴,可都簇新厚实,人也生的白净,同行的姑娘更是骑着骏马,腕子上明晃晃一个金镯,忙还了礼,指着后头道:“赵大善人他娘今儿过六十大寿,赵家摆流水席哩,去的人白吃白喝不说,走的时候还能给块红绸子,宴席上的饭菜随便拿。”
郭仵作道了谢,重新翻身上驴,对晏骄道:“他口中的赵大善人应该是南边赵家庄的赵光耀,早年在外闯荡,一度杳无音信,十多年前突然带着大笔金银回来,筑桥铺路,又出钱修建赵家祠堂并赵家庄,也算这一带的名人了。”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晏骄笑道,“他能回报乡里,倒也算个厚道人。”
“正是这话,”郭仵作也笑说,“他这些年着实做了不少好事,时常开设粥棚不说,前几年又办了善堂,供养那些鳏寡孤独无所依者,听说不少人都替他在寺庙里供着长明灯呢。”
顿了顿,他又微微蹙眉,“只是养个两个儿子没有他的风范,大约是因儿时父亲不在家,被长辈们惯坏了,性格莽撞,很是张扬跋扈,赵光耀跟在后头替他们收拾了不少烂摊子,乡亲们大多感念他的恩德,并不十分计较。”
晏骄听得直摇头。
这种案例简直不要太典型,她张口就能说出一大串因为家人溺爱导致熊孩子无法无天,最后酿成惨祸的。
想到这里,她又抬手拍了拍小白马的脖子,“听见没有?你可不许任性,我也要好好管着你,省得以后变成熊孩子,叫人抓了去炖成马肉锅。”
小白马听得直叫唤。
两人回城时还遇上正在带人四处巡视的图擎。
“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去了?”大约是因未婚妻要来,最近图擎的心情一直很好,话都说的多了。
晏骄笑笑,“突然清闲这么多天,倒是有些不习惯,正好处理些杂事。”
图擎一脸佩服的看着她,又难得调侃,“不习惯倒罢了,所幸晏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晏骄满脸愤慨,“图大人怎能如此摸黑我!那些只是巧合!”
然而图大人显然并不想听她解释,只是呵了声。
“图大人,”私底下见面,郭仵作总有些敬畏这位长相斯文俊秀的大人,见状忙解释说,“本想借着晏姑娘的箱子打造一套,谁知竟是不能够。”
图擎就看向晏骄,“这里头好些东西就连军中铁匠都是不成的,晏姑娘家乡的锻造技巧当真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若在以前,或许晏骄还会心虚,可大家都相处这么久了,她早就习惯了,当即麻溜儿点头道:“隔行如隔山,你们多少懂些,我可是扎扎实实的只管拿来就用,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这几乎就是明着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甭问我,旁敲侧击也不管用。
听她说的干脆,图擎不禁失笑,才要开口,却见林平从远处打马过来,老远看着他们就喊:“大人有要事,请诸位都快回去!”
这么急,还一并找仵作?
虽然这么说难免不够人道,可晏骄和郭仵作对视一眼,竟都有些“总算来了”的亢奋。
结果一抬头,就见图擎满脸一言难尽。
晏骄连忙义正辞严的解释说:“图大人,我们只是热爱工作!”
总觉得图大人好像下一秒就敢当街翻个白眼给她。
图擎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打马转向,“日后还是远着你些的好。”
三人一路飞奔回了县衙,进门就见以庞牧为首的众人都在桌边围坐,气氛颇有些凝重。
见他们进来,众人都让出一条路。
庞牧招手示意他们过来,点了点桌上卷宗,“致远州送来的卷宗,灭门大案。”
第38章
“致远州?”晏骄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经看过的地图, 在哪儿来着?
庞牧见状,替她取了地图抖开, 先指了指平安县的位置, 然后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一路向南, “这里就是致远州,所属云汇府与平安县直属的都昌府相接。”
晏骄点点头, 看的头昏眼花。
平心而论,这时候的地图真的过于简陋, 上面的地理标注很有种国画“求神似不求形似”的写意风格,客观要求观者具有极强的主观想象力,这无疑让看惯了有明确色彩区分甚至三维地图的晏骄很难适应。
看完地图的晏骄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纵使相接, 毕竟分属两府, 且这致远州与平安县中间足足隔了七州十三县,按律不归咱们管,怎的公文发到这里来了?”
图擎和郭仵作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听她这么问,便齐齐看向庞牧,而对方显然对晏骄口中的“咱们”十分受用。
“因为是连环案, ”廖无言将其中一份卷宗抄本推到他们面前,“凶手外逃, 尚未捉到,故而通知周边省府严加防范。”
“连环案?”三人异口同声道。
“不错,”庞牧又在地图上顺着往东南方滑了一段, “最先是六月初四广印府,有人发现乡绅王庆家里上下三十七口尽数被人割喉,因死者众多,影响恶劣,当地知府不敢隐瞒,立刻上报朝廷,轰动朝野,凶手迄今未捉到。”
他又把手收回来,在云汇府致远州上方点了点,“本以为广印府王庆案是孤例,不曾想十月初八,致远州豪商刘知文一家在城郊别院惨遭灭门,上下二十八口死法与王庆案如出一辙,这才意识到很可能是连环案。致远知州一方面上报朝廷,同时公告四周,希望能找到些线索,好协同破案。”
晏骄飞快的算了下:从致远州到平安县,快马加鞭走官道也要八、九天,今天是十月二十六,中间只隔了十八天,那边能迅速整理好卷宗抄送各处,也算尽力了。
不过……滞后的交通和通讯方式真的要命啊!
十八天,相邻两府之间进行案件交流竟然就要半个多月!说的悲观一点,这中间的时间差都够凶手再犯一次了!
图擎想了下,问道:“两次案发,手头有什么线索吗?”
“有,”廖无言敲了敲自己面前的几张纸,神色复杂的说,“有证人宣称曾在刘家附近看到一个矮壮的男子,颇觉可疑。”
图擎、晏骄和郭仵作齐齐点头,继续看着他,安安静静的等待后文。
结果等了半天,也不见廖无言发一声,三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的问道:“没了?”
“没了。”廖无言很是无奈的道。
晏骄总算明白他方才为何神色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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