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岚被他逗得直乐,用襻膊绑住宽大袖口,走过去踩在矮凳上,伸手探进水里捏了捏他的肩膀,道:“出来吧表哥,可别把自己呛着。”
魏临抬眼看了看她,见避无可避,只能坐直了身子。
下一刻,魏临就看到刚刚还面如桃花的表妹一点点的白了脸。
原因无它,只因为魏临的肩头有一条长长的伤痕,从右肩一直到背脊,在宽阔的脊背上有些突兀。
霍云岚的记性好,魏三郎的旧伤她都是细细记着的。
上战场的人不可能总是全身而退,只有一些皮外伤而没有伤及五脏已经是大运气,但这道是新添的,纵然现在已经愈合,可是光看这条伤痕的模样就足以窥见当时的凶险。
再深一些,就能伤到肺经,神仙难救。
见她面白如纸,魏临叹了口气。
他知道为什么霍云岚坚持给他擦背,表妹就是要瞧瞧他有没有受伤,但是魏临不愿吓到她,这才想着避开,但终究是一家人,今日瞧不见,明日也能瞧见。
还是吓到她了。
霍云岚一直盯着瞧,过了会儿,她伸出颤抖着指尖,轻轻的触碰,可刚摸了一下就缩回手,定了定神才又用掌心附上去。
魏临一直坐得端正,一动不动。
霍云岚也不说话,既不问他疼不疼,也不问他好不好,毕竟这些问题不过是客套的废话,谁都知道当时肯定疼,这会儿也肯定好了,看魏临的模样就知道这伤对他以后也不会构成什么妨碍。
但霍云岚依然止不住的心疼。
微微低了头,霍云岚使劲儿的眨眼,努力的想把眼睛里的水汽散掉,不让魏临担心。
但眼泪似乎不受她控制,哪怕霍云岚很想要克制,偏偏泪珠不给面子,成串的掉,直直的砸在魏临的肩上。
泪水分明是凉的,但魏临却觉得肩膀滚烫。
他不由得伸手握住了霍云岚的指尖,放缓了声音:“这伤不甚好看,娘子可别嫌弃我。”
霍云岚却是直接把布巾丢掉,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下巴放在男人的颈窝,声音轻软:“不嫌弃,这是相公的荣光,怎么会不好看。”声音顿了顿,霍云岚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只是以后为了我和福团,多当心些可好?”
魏临赶忙应了声,昂着头由着她抱,一直到自家表妹眼泪停了,呼吸也平顺下来,他才道:“以后我这条命要扛着你和孩子,肯定要多珍惜。”况且如今战事稍歇,他有足够多的时间休息。
当然,后半句魏临很明智的没有说出口。
霍云岚情绪平复很多,便松了手,重新拿起布巾给他撩水擦身,等到了擦背时,碰到有伤的地方她就会放轻动作,嘴里问道:“这会儿我碰你,难受吗?”
“不难受,就是有点痒。”见霍云岚眼底微红,魏临赶忙接着道,“已经不碍事了,你瞧,我洗澡都可以的。”
霍云岚微抿嘴唇,道:“你在家多歇歇,明天我去城里买两块和软布回来给你再做几件里衣,穿着能舒服些。”
魏临想说不用,这些不过是皮肉伤,很快就能好。
可是瞧着霍云岚的神情,魏临就把自己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道:“明日我陪你进城吧。”
霍云岚有些犹豫:“表哥该多休息。”
魏临却定定的瞧她,还用自己的小手指勾住了霍云岚的指尖:“可我离开太久,想你想得紧,一刻都不想浪费,你去哪里我就想去哪里。”
霍云岚心里还是有些因为他的伤而激起来的酸涩,这会儿听了魏临的话,也明白这人是在说好听的哄自己,可是霍云岚依然觉得甜味盖过了难过,脸上也终于有了笑:“好,到时候我们一起。”
等到了第二天,两人先去和魏父房氏问了安,而后便套上马车进了城。
苏婆子和郑四安跟着,徐环儿虽然也想跟去,不过霍云岚体恤她许久没有和兄长团圆,便劝着她跟徐承平多说说话,加上徐环儿也看出徐承平想她想的紧,便留在了家里。
魏临和霍云岚去的很早,专门挑着福团还没醒的时候离开。
霍云岚对此的解释是:“福团虽然小,却很聪明,要是他醒了以后一直没见到我可能还好,但要是先瞧见后发觉我又离开,要不了多久他就能闹翻了天。”
魏临刚刚回来,没见过自家儿子闹起来是什么样。
不过他依然抬着下巴道:“一听咱儿子就聪明,随你。”
霍云岚笑起来,伸手捏了块桂花糕塞他嘴里。
等马车快进城的时候,霍云岚才想起来问:“你出入不都是骑马的么,怎么今儿个想起来跟我坐马车了?”
魏临一脸耿直:“娘子瞧见的,我身上有伤,要好好养着才行。”
苏婆子尚没反应,外面骑马护卫的郑四安却撇了撇嘴,心想着也不知道是谁连夜骑马回家,脸不红气不喘,这会儿倒是知道拿这个说事儿了。
将军所有的心眼儿都用在了夫人身上吧。
等马车入了城,他们将马车暂时放在城中的车马店里,让车夫留下,而后几人便走向了城内最繁华的街巷。
其实魏临年少时也常常在城中行走,不过当时他玩心不大,多是在练武后去广泰楼吃碗鱼圆就回去,或者逛逛铁器店,从不往别的地方走动。
和霍云岚成亲后,魏临也陪她进过城,但那时候时间紧迫,眼瞅着自己就要离家,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自家娘子身上,恨不得多看几眼才好,也就懒得关注街市。
如今不同了,时间充裕,心思也开阔,魏临就连走起路来都平顺很多。
他就跟在霍云岚身后,陪着霍云岚走走停停。
去胭脂铺子里帮她挑颜色,去布料铺子里乖乖站好由着娘子比划,霍云岚还买了好几块不错的玉石,准备回去找人雕些小物件。
尤其是其中一对儿青玉,纹理漂亮,大小也接近,霍云岚买的时候就说:“回头雕对儿坠子,表哥一个我一个。”
提着六七个盒子的魏临半点不累,反倒觉得满心欢喜。
等他们拿着东西进了广泰楼,魏临却没有跟着霍云岚去三楼,而是把东西交给苏婆子让她照看好,等看着霍云岚上去后便转身下楼。
郑四安有些不解:“将军,您不跟去?”
魏临摇摇头,低声道:“这次来和表妹谈的是宋家人,表妹有心给宋家做人情,按着市价收他们的铺子,回头我要是去了,万一吓到他们不敢收钱,这人情便不好做了。”即使他很想留下配霍云岚,但还是不要耽误正事才好。
郑四安这会儿还不知道宋家和魏家之间的渊源,见魏临心中有数,便不多说,只管和魏临出了广泰楼。
原本以为自家大人刚刚在街上走动时间长了,这会儿定然要找地方歇着,谁知道魏临居然有兴致在街上继续溜达。
郑四安突然觉得自家将军果真是妙人,和那些陪媳妇逛街走两步就恨不得躺下的男人十分不同。
不过魏临也不是单纯的想买东西,在经过驿站时,便有人出来,将一封信交到了魏临手上。
郑四安没有探头看,寻常这样的信件多是出自楚王亲笔,郑四安向来很有分寸不会瞎打听。
魏临去了一旁的巷子里,拆了信,略瞧了瞧,就拿出火折子把信纸点了,瞧着它化成灰后才对着郑四安道:“回去后把那份降将名册拿出来,我要细瞧。”刚刚楚王来信,便是要他带上这份单子,并且询问魏临准备如何处置上面的降将。
郑四安点点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知将军如何打算?”
魏临并不瞒他,声音淡淡:“一日不忠,终生不忠,除了越衡,其他的都送回去。”
这话弄得郑四安一愣。
送回去?
能被魏临记在册子上的可都是齐国有头有脸的将帅,郑四安赶忙道:“就这么送回去岂不是便宜了齐国?”
魏临却是神色平静:“你以为,齐国还敢用他们吗。”
一句话,就让郑四安没了声音。
魏临则是走出了巷子,郑四安赶忙跟上。
大街上十分热闹,两人不甚起眼,加上声音小,也只有彼此能听到,就听魏临道:“那些人留在楚国就是祸,二心人终究不能归为己用。可也不能杀,真的杀了,他们就是齐国英烈,齐王只要安抚他们的家族亲眷一番就能了事,反倒让齐国得了方便,倒不如放了。”
郑四安微微皱眉:“放了,只怕会放虎归山。”
魏临这会儿已经全然没有了在霍云岚面前的柔和,声音都带着几分冷意:“虎?不过是一群被酒色掏空了的废物。”魏临的指尖在袖中匕首上轻敲两下,接着道,“自然不能立刻放,而是要留一留,养一养,让他们治好伤,要吃给吃要喝给喝,等长肥些再送回去。”
郑四安:……这是养肥再杀?
不过很快,郑四安就明白了其中关节。
要说这齐国也确实是自己作死。
原本齐国是强过楚国的,就连北方的成国对齐国也多有忌惮,怎奈自己不争气,新帝上位头一件事就是扳倒了越老大将军,虽不至于抄家灭族,却也让越家一蹶不振,反倒扶植了一帮除了恭维奉承外旁的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去带兵,瓜分了越家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