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不错,这些日子他一直和魏恒大人在一处,过阵子还要一起去巡视漕运。”
萧明远很是满意:“这便好了,回头让他好好锻炼,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也学父王,把太子提起来,咱们当太上王,当太后,肯定比现在舒坦。”
徐环儿瞧瞧他,心知自家郎君就是个吃苦受累的命,太子尚且年轻,真的想要安稳传位,怕是还要等个十几二十年。
不过这会儿也不戳破萧明远的美好幻想,徐环儿只管笑着点头,然后与他一道回宫安寝。
待萧明远安然睡熟,徐环儿拢了拢衣襟,从榻上起身,独自一人走到窗边,托着下巴望着外面的圆月。
她笑了笑,嘴巴微微开合,无声道:夫人,环儿不负所托,只望你离开都城后一切顺利。
而魏临辞官并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成的,光是辞这一步,便是不容易。
哪怕两边心里都有默契,但是为了显示王上恩典,也为了安抚臣民百姓,魏临辞了三次,萧明远拒了三次,一直挽留,到了第四次才无可奈何的应了。
而在魏临离都时,相送之人将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单单有他的亲朋挚友,还有平民百姓。
现在的魏将军不再是当初能止小儿夜啼的修罗杀神,而是天下皆知的英雄豪杰,有不少人家还供奉了魏临的生祠,只希望魏将军能长命百岁。
甚至有人知道他要辞官离开,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着实令人唏嘘。
可魏临走得却没有却没有半分留恋。
他在马车外还是严肃沉稳的国公爷,等上了马车,便松快了精神,脸上也有了笑,一把搂住自家娘子,眉宇间一片快活:“可算能走了,真不容易。”
霍云岚则是伸手给他捂了捂脸颊,温声笑道:“瞧你说的,哪里像是辞官,倒像是去了趟大狱似的。”
魏临却直接点头:“可不就是蹲大狱么,这几年憋得我快喘不上气了。”
齐国没了,成国亡了,没有仗打,明啸卫每天处理的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不是这家纨绔斗殴,就是那家郎君落水。
甚至连丢牛丢猪这样的事情都能找到巡逻的明啸卫,弄得魏临一点脾气都没有。
他为百姓服务之心半点不减,可如今这些零碎事情多了,还是让他无奈,加上如今年纪渐长,孙子都有了,他又是都城里唯一的一位国公爷,出来进去都要端着才行。
久而久之,魏将军觉得还不如蹲大狱来的轻松呢。
而辞官之事,并不是魏临拍脑门想出来的,而是徐先生和左先生一起给他出的主意。
如今两位先生一个是皇帝的大舅子加姐夫,一个当过太子太傅,以后板上钉钉要回来当宰相,轻易走不得,但是两人对自家将军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且其中的厉害他们说的清清楚楚。
不做良弓走狗,学张良才是真聪明。
结果魏将军根本不在乎什么前因后果,也听不进去,只管回家问娘子。
见霍云岚点头,魏临当天就带着虎符高高兴兴进宫去请辞了。
现在好了,无官一身轻,有钱有闲,想去哪里都可以,乐得自在逍遥。
而魏临一直没有忘记当初自己给娘子的许诺,带她去看北国风光,瞧千里冰封,银装素裹,也去见南地风华,西域沙漠,东方海风。
诺大的楚国,想要看遍不容易。
好在两人清闲,身子骨也不错,至于钱更是多的花不完,走到哪里都不用发愁,日子过得格外自在。
每到一处,霍云岚便要写首诗。
魏临如今也不用天天为了战事发愁,热衷于背娘子的诗,还跟她学算账。
因着国公爷会用算盘,已是入了门,再学账面之事就简单许多。
加上霍云岚教得耐心,魏临学的心诚,等他们游玩归来时,魏临已经能自如的帮霍云岚打理账目管理摊铺。
后来两人年纪大了,便回了老家定州。
他们并没有去老宅,而是去了之前在山上买的庄子里养老。
国公爷依然精力充沛,专门开了一小片地,种种蔬菜瓜果,自得其乐。
霍云岚也不看账了,只管把事情都交给儿孙,自己与魏临安心过日子。
萧成君时不时的就会送新方子过来,给他们添菜。
魏临则是喜欢拉着霍云岚一起到院子里的躺椅上,和她一起看天,看云卷云舒。
“娘子觉得云彩像什么?”
“瞧不出,相公觉得呢?”
“这个像刀,那个像剑,哦,还有最上面那个,像是溅出来的血点。”
霍云岚轻轻捶他:“吓人的很。”
魏临笑着道:“那就当雪花看,也是一样的。”
而在他们过松快日子期间,已经尊为帝位并且将帝位传给太子的萧明远还带着徐环儿来过一趟。
太上皇显然是憋得狠了,竟是比魏临还玩的开,引得徐环儿总要担心他那老胳膊老腿会不会磕碰坏了。
可是他们到底和旁人不同,朝野上下都盯着,新帝也不敢让父皇母后真的在外面,万一有个好歹,只怕御史台的折子就要把他淹了。
萧明远到底还是回了都城,走的时候唉声叹气。
徐环儿瞧着直乐,念叨着老小孩。
待他们走了,魏临却没有理会儿女来信,怎么也不回都城,只管留在庄子上过日子。
他很有自己的道理:“我上半辈子为了朝廷,下半辈子为了儿孙,如今老了老了,我也要过自己的日子,除了表妹,我谁都不见。”
霍云岚也不是很想回都城,纵然那里锦绣繁华,可她不贪图。
每日瞧瞧花,看看云,打打穗子,只要和自家相公在一起,便是做什么都欢喜。
只是再好的日子都有走完的那天。
这天,八月十四,魏临鸡鸣之前便醒来,小心翼翼的没有吵醒自家娘子,出门去瞧刚种下的花草。
可一直到天亮,屋里都没有动静。
他感觉出不对,大步回去,便瞧见霍云岚安然躺在榻上,一点清醒的迹象都没有。
魏临赶忙让人去喊郎中。
郎中来了,也只是摇头。
生老病死,人之常事,哪怕无病无灾,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也躲不开命理轮回。
魏临守在床边,纵然上了年纪,可他的眼睛依然清澈明亮。
他紧紧盯着自家娘子,一眨不眨。
对国公爷来说,他能坦然面对死亡,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刀山血海里闯过来的,谁会怕死?
可这一刻,魏临知道,自己其实是怕的,很怕。
他怕眼前这人走了,他怕自己一个人留在世上。
那该有多难捱。
一直到了晚上,霍云岚终于悠悠转醒,一眼便瞧见正盯着自己瞧的自家相公。
她笑了笑,把手伸过去摸这人的脸,轻声道:“还没睡么?如今年纪大了,可不能熬,要多注意些才是。”
魏临却不想睡,他不敢睡,便握住了这人的指尖,轻声道:“无妨,我陪你。”
对于白天郎中的话,魏临没说,可霍云岚自己知道,她时日无多。
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哪怕霍云岚不懂医术,也不会诊脉,可是这些日子她的身子越来越乏,现在陡然清醒,感觉身子轻便的好似回到了年轻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快到日子了。
细细想来,霍云岚觉得她这辈子过的也没甚遗憾。
苦难不多,荣光鼎盛,除了成亲前吃过点苦,自遇到这人后,便只有甜。
儿孙自有儿孙福,用不着她多操心。
只是舍不得相公,舍不得极了。
霍云岚微微侧过身,挨着软枕,声音一如往常的温和:“相公,其实我如今的每日都是赚的,从破庙里遇到你开始,我就做成了这辈子最大也最赚的生意。”
因为这人出现,她没死成。
他们一同走过了最好的年华,成了最鼎盛的人户,一起看过了无数风景,相伴百年,这可比直接在破庙里自戕要强得多。
魏临则是笑了笑,轻声道:“你这个小钱串子。”
霍云岚也笑,能看到男人眼中有点点晶莹。
似乎,这是她头一遭见到这人哭。
霍云岚很给面子的没有点破,只是伸手,用指尖帮他擦掉了眼泪,嘴里声音轻缓:“遇到你,当真是我最欢喜的事。如今我走得早些,你也莫怕,表哥忘了么,你答应过我啊,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许给我了。”
魏临只觉得鼻子酸涩,喉咙堵得慌,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霍云岚轻轻笑了,缓声道:“你且好好过,我总会等你的。”
“一定等我。”
“好。”
魏临踢了鞋,上了榻,躺在女人身边,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怀里,手在霍云岚后背上轻抚,就像这么多年国公爷一直在做的那样。
霍云岚则是靠在他怀里,指尖轻轻攥住了他腰间穗子,道:“表哥,我有些困。”
魏临的手微顿,很快,便重新拢住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道:“我陪你躺躺,睡吧。明儿便是中秋,我们找广泰楼订做的月饼还没送来呢,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