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已经成片地烧了起来,而最严重的则是宋瑶住着的主屋,主屋已经坍塌,只留下一地冒着火星子的残墟。
看到残墟的一刻,楚承昭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破风声骤然响起,他闪身避过暗器,只见庭院里两道黑影往外跃去。
他扯下腰间玉佩,指尖用力,将玉佩当做暗器投去。其中一人正被打中,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另一人却没有管自己的同伴,径自逃离了。
这时厉景琰也后脚赶到,看到后院被烧的一片狼藉,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言语,只道:“前院没有被烧到,邹鑫和初十都没事,只是中了迷药。”说罢他便上去把躺在庭院中的黑衣人给制住了。
楚承昭失神地站在坍塌的主屋之前,既没有去救其他屋子的火,也没有去审问黑衣人。
他只是那么站着,茕茕孑立,不说话,也不动。仿佛游离在火场之外。
很快,厉景琰的随从组织了人救火,在火势蔓延之前,将火完全扑灭。
但到底晚了,后院一排屋子已然成了一片焦土。
众人救了火都散了,厉景琰让随从看住黑衣人,他踌躇半晌,还是走到了楚承昭身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厉景琰的话还未出口,楚承昭忽然动了,他踉跄了两步,走进了焦土废墟,颓然跪了下去,徒手在还冒着热烟的废墟上开始挖掘。
厉景琰眼眶发热,他转过头闭了闭眼忍住泪意,想出声劝慰两句,却像被棉花塞住了喉咙,怎么都出不了声。
楚承昭的衣衫变得脏污不看,双手亦是被大火后的余温烫的通红,他似乎感觉不到痛楚,挖开了碎木头,碎转石,挖的双手鲜血直流。
一个圆形的焦黑物被翻了出来,露出里头一个被熏黑的巴掌大的青色布片。
厉景琰就在他身后,认出那是宫中御赐的鲛绢,传说遇火不着,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布片上的针脚歪七扭八,上头绣着一个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条状物,看着像个荷包,又像个口袋。
楚承昭又像被按下了静止键,半晌过后,他才颤着手把布片攥到了手里。
五天之前,她还笑着说要给她做衣裳,他故意逗她催她,她羞恼地脸都红了,说练好了一定给他做。
分别之前,他还让她在家好好练针黹,她翻身耍赖皮只当听不见。
这天晨间,周嬷嬷还在同他絮叨,说她这几日心情好了很多,女红也进步不少,只是害喜实在严重,等搬过去了,要找大夫给她开些补药来吃。
……
……
可是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呢?
怎么就什么都没了呢?
第28章
楚承昭指尖的鲜血晕染在布片上, 形成了暗褐色的一片。
“承昭, 我们找人来收拾一下吧, 也许……”厉景琰终于组织好了语言, 可接下来的话他又再次说不出口了。房屋都烧塌了, 哪里来的什么‘也许’呢?
楚承昭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他来接人,穿的是家常直缀,没有佩戴任何武器。倒是厉景琰腰上, 挂着佩剑。他抽出厉景琰身上的佩剑,身形一闪,就出现到了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身旁。
“承昭!”厉景琰吓得大喝一声, 生怕他一个冲动,忘记审问就把人结果了。
幸好楚承昭并没有杀人, 寒芒闪过,他一剑斩断了黑衣人的胳膊。黑衣人痛呼一声,连忙用手捂住鲜血直流的伤口。
“谁派你们来的?”楚承昭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
黑衣人却只大声喊痛,对他的审问充耳不闻。
楚承昭再次出剑, 要斩断他另一只胳膊。
“承昭不可!”厉景琰连忙按住他的手。
按照大耀律法, 便是审问贼人也不得私设公堂, 更不能擅自用刑。楚承昭外宅的大火已经十分蹊跷, 若是他冲动之下再触犯了律法, 怕是还没揪出幕后的人,就先把把柄递到了别人手里。
“你拦我?”楚承昭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起伏,他偏头看向厉景琰。
“我是……”楚承昭的眼神太过可怖, 在这黑夜里如同会噬人的野兽一般,他浑身杀气弥漫,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厉景琰不觉退后了半步,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是为了你好。”
不过害怕归害怕,两人到底是交了心的朋友,厉景琰依旧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
宋瑶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夜晚可以这么漫长。
男人的谈话声自始至终近在咫尺,她抱着头蹲在井底,身体一直不受控地颤栗。
一阵坍塌的巨响之后,两个男人都不再说话,外面越来越安静,安静到可怕,安静到令人心悸。
宋瑶放空脑子,又等了好一阵,蹲到脚都发麻了,才扶着墙壁站起身。
头顶忽然传来打斗声,打斗声过后,外面再次恢复了死寂。
是有人来救她了吗?宋瑶心中燃起希望,扶着墙壁想侧耳再仔细辨听一番。
男人的痛呼声传到她的耳朵里,那痛叫太惨烈了,甚至都变了调子,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痛楚一般。
宋瑶听着耳熟,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之前其中一个说话的男人。不过她也不敢确定,直到她听人大喝了一声楚承昭的名字——
宋瑶面上一喜,也顾不得身上的酸软和剧痛,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扶梯。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宋瑶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惨白的月光下,庭院里一片狼藉焦土废墟,废墟上站着两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似乎正在因为什么事而僵持。
宋瑶定睛一瞧,一下子认出其中一人是楚承昭,她心下一松,连忙唤他:“公子!”
声音出了口,宋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居然已经这般沙哑。
暗夜里,冷不丁的突然窜出沙哑幽怨的女子呼声,厉景琰吓了个机灵,下意识地松开了楚承昭的手。
楚承昭的身体也跟着一颤,他手一抖,佩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不敢置信地循声望去,就看到了庭院中的枯井里,一个头发散乱、满脸乌黑的女子正探着脑袋,没心没肺地笑着同他挥手。
楚承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把宋瑶从枯井里抱了出来。
宋瑶紧紧揪着他的前襟,还不忘哑着嗓子提醒他:“周嬷嬷还在下头呢,不过她好像被下了药,怎么喊也喊不醒。”说着话,她的脚落到了实地,终于可以放肆贪婪地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她刚想问邹鑫他们,却被楚承昭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勒得宋瑶差点又透不过气来。
“多亏了公子及时来救,我还在担心那放火的发现我们呢。”宋瑶小小声同他道谢,又问他:“邹鑫和初十呢?他们没事儿吧?”
楚承昭没有回答他,只是依旧抱着她不松手。她感觉到楚承昭的身体在阵阵颤栗,而她的脖颈间更是有了隐隐的湿意。
嗨呀,别管以后他多厉害,现在他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还是嫩呀。宋瑶想,哪里像她哦,从小接受的就是如何应对丧尸的训练,大风大浪可见过不少。
宋瑶伸手轻轻拍着楚承昭的背,哄孩子似的哄他,“没事儿呀,公子吓到了吧,我和嬷嬷都躲得好好的呢,一点儿伤也没有受。”
“你害怕吗?”这是楚承昭今夜和她的第一句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满腔柔情。
“我怕什么呀。”宋瑶努力地笑,“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正想着是把门抵上还是出声呼救,外面就起火了。可是我运气真好,下午晌收拾库房的时候看到了宅子的构造图,周嬷嬷就把底下的密道演示给我看了。后来我就带着嬷嬷躲下去了……他们就在井边说话,却一直没有发现我……”
宋瑶絮絮叨叨地说起了事情经过,没心没肺地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楚承昭又紧了紧抱着她的胳膊,再次哑声问她:“你害怕吗?”
“我都说不怕了。”宋瑶笑得越发厉害,可不知道怎么,眼泪却先落了下来,喉头也跟着哽住,哽的她一句多的也说不出了。
“没事了,没事了……”楚承昭在她耳边一叠声地轻哄,“没事了。”
宋瑶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最后实在压抑不住,她抽抽噎噎,越哭越大声,最后扯着他后背的衣衫,声嘶力竭、语不成句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早点来?他们下了药,还放了火,火烧的那么大,到处都是烟……我要带着嬷嬷一起逃,可是我没有力气,我的手好痛,我的腿也好痛,我拖着嬷嬷一起爬,爬了好久好久才到了石屋子里……他们就在我头顶说话,说要看着火烧完再走。我不知道火势会不会蔓延过来,我吓得气都不敢喘……我以为我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以为我死定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早些来的。”楚承昭从来没觉得胸口这么疼过,就好像被挖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呼哧呼哧地往里灌着冷风。
宋瑶的哭喊用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最后她两眼一闭,软倒了在了楚承昭的怀里。
楚承昭将她打横抱起,然后看向厉景琰。
厉景琰看他双眼通红,但好歹比之前多了人气儿,总算是放下心来,忙道:“你先去吧,我下井去救你家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