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永平帝扬高了声音,怒道:“事关皇位,兹事体大,可能儿戏?朕说那位置是你和你父亲的,就是你们的!”
楚承昭心中微哂。他的皇祖父若是今日在朝堂上也能如此硬气,也不至于发生后来的波折。
挨了训斥的楚承昭重重地在龙榻前跪下,沉痛道:“皇祖父教训的是!孙儿何尝不想要那本属于父亲的位置呢?只是实在不忍心见到您因为孙儿的事情这般劳心劳力,损伤龙体。”言罢,他重重地磕头,“孙儿与您已缺失了多年的相处时间,现在孙儿什么都不求,只想要您好好的……”
永平帝被他这番话触动,长长地叹息一声后,他从龙榻上下了来,亲自把楚承昭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承昭,就算你愿意不做太孙,可你那些个叔叔,不论是哪个即位了,都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你和你儿女的身价性命,可就要系到旁人身上了。真到了那一天,皇祖父就是到了地下,也无颜面对你的父亲。”
楚承昭亦面色凝重道:“皇祖父说的,孙儿也考虑到了。所以孙儿斗胆,想跟皇祖父要一块封地。地方孙儿也想好了,就在南诏。”
如果说方才永平帝的反应只是惊讶的话,此时听到他这话,永平帝的反应可谓是骇然了。
南诏在大耀最南,是布满毒瘴、民智未开之地。当地族群不服朝廷管辖,只拥护自己祖间的大巫、祭司。几乎是每过一段时间,当地族群就会和驻守的官兵发生一场恶战。大耀开国数百年,死在南诏的镇南王已经有数十之多。
楚承昭居然主动要去镇守那块蛮夷之地,永平帝过了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承昭不可胡闹!”
“皇祖父息怒,孙儿没有胡闹。孙儿此番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一来,南诏距离经常遥远,不管将来登上皇位的是谁,想对孙儿不利都鞭长莫及。二来,孙儿也是掌管内务府之后,接触到了父亲的遗物,原来父亲当年也曾立志要收服南诏。他英年早逝,未能一展抱负。孙儿既然知道了,便该为父亲完成夙愿。”
听他提起隆让太子,永平帝的思绪一下子也飞远了——
他的隆让自小就优秀非常,心怀天下。若不是他早早地去了,大耀怕是早就天下归心了。
思及此,永平帝越发坚定道:“你父夙愿可不只是一个南诏,而是整个大耀!你想替父还愿,便该坐稳储君之位,替他成为天下之主。”
“可是……”
“好了!”永平帝打断道,“朕意已决,你无须多言。朕乏了,你退下吧。”
楚承昭无力的叹息一声,行礼退下了。
未几,宝庆公公送了楚承昭出宫,回到养心殿复命。
永平帝坐在御案之前,面前摊开一道空白的圣旨,手中提着笔,几次都没能落笔。
见到宝庆公公进来了,永平帝回过神来,问他:“承昭出宫了?”
宝庆公公说是,又道:“殿下看着神色似乎不大高兴。圣上,您别怪老奴僭越多嘴。殿下年纪尚小,又是在外头长大,性子难免欠缺一些。今日的事又关乎储君之位,他心急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您千万别怪罪他……”
永平帝摇头苦笑,“他若是心急,朕也不会烦忧至此。这孩子,见我今日为难,竟说那太孙之位不要也罢,还自请封地,想去南诏。”
宝庆公公也是诧异,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言语。
主仆二人静默片刻,永平帝悠悠道:“宝庆,你说那孩子会不会说想放弃是假,威逼朕才是真?”
宝庆公公立刻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他一片赤子纯孝之心,先前他府中接连出事,也不曾逼迫圣上为他主持公道,全心全意只为圣上考虑。”
想到一直以来楚承昭懂事明理的表现,永平帝也自哂一笑,“也是,是朕想多了。”随即,他又叹道:“也罢,说到底这位置本就是属于他的。是朕老了,想面面俱到,维持皇家面上的平和……朕欠他们父子太多了,朕已经失去了他的父亲,不能再失去他了。何况,当年的事虽然是那几个不孝子策划的,却也有朕的过错在里头……”
听到永平帝破天荒地提到了隆让太子之死的秘辛,宝庆公公立刻缩肩垂首,站到了一旁。
……………………
楚承昭出宫之后,就上了马回府。
月至中天,时值深夜,一整天的暑热之气都消散了,夜风微微透着凉意。
可这微凉的夜风,却吹不熄他心中的火。
他知道今日这行为其实是在逼迫永平帝。
可这确实是最便捷、有用的办法。
永平帝是天下之主,他的一道圣旨,比他楚承昭说一千、道一万都管用。
说到底,他心中对他那皇祖父还是有些怨怼的。怨他不彻查父亲的死,只是在料理了两淮的官员后就不了了之。怨他在深夜放火和稳婆的事后,又实行一招‘拖’字诀,为了维持和皇子们之间的和平,根本不曾彻查到底……
他总说自己老了,可谁人不会老呢?
难道每个帝王迟暮的时候,都会让儿子骑到自己的头上吗?
可他对他的疼爱的也是真的,这叫他心里又格外不好受。
为什么好像不管他怎么做,都好像是错的呢?
隐忍退让是错,暗中逼迫也是错。
一路思绪翻飞,他回到盛园的时候,才发现主屋的灯火竟然还亮着,又趴在桌前睡着了。
楚承昭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睡脸,又想到厢房里的一双儿女,他的眸色沉了沉——
他不能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若他是孤家寡人一个,便是赌上自身性命去搏上一搏也未尝不可。
可他现在有家人,有儿女,他只能选择最稳妥的方法。
第93章
宋瑶睡得迷迷糊糊的, 猛然间看见身前站了个人影, 吓得一个激灵就坐起身。
“别怕, 是我。”
待看清是楚承昭, 宋瑶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我又睡着了。”
楚承昭也跟着弯了弯唇角, 在她身边坐下,温声道:“说多少回了,困了就早些歇着, 不必强撑着等我。”
宋瑶揉了揉眼睛,笑道:“反正我白日里也没事,随时可以补觉。”又接着道:“殿下晚上就用了一份凉皮, 现在应该饿了吧?我让人在灶上留了火,吃点东西可好?”
楚承昭其实并不怎么觉得饿, 不过看她特地为他留的,就点头道:“那让人呈上来吧,咱们一道吃点。”
宋瑶唤来了今日守夜的玉溪,让她去下了两碗鸡汤面来。
鸡汤是熬了许久的老汤, 一直在灶台上温着。
面也是之前就发好的, 玉溪又是擅长厨艺的好手, 没多久就做出来了两碗手擀面。
鸡汤面配合着几碟子乳香黄瓜、椒油茭白、甜酱萝葡等开胃小菜被呈了上来。
两人坐在一道吃了, 发了一身的汗, 各去沐浴更衣。
宋瑶换上寝衣,先上了床。刚沾枕头,她就又开始迷瞪眼了。
只是想到今天楚承昭回来后的反应还有些反常——兴冲冲说进宫去的, 回来之后情绪却又陷入了低迷之中。
她怕他一个人憋坏了,有心想同他说说话,就坐起了身,强忍着睡意等他。
楚承昭带着一身水汽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拥着薄被,困得眼皮都快黏上了,坐都坐不住的小模样。
“困了就快睡。”楚承昭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压了下去。
“要不要说会儿话?”宋瑶都困出奶音了,却没有立刻睡去,翻身钻进他的怀里。
酷暑的深夜,屋里还是稍显闷热。
两人抱在一起没多会儿,身上就都出了一层薄汗。
宋瑶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抬头一瞧,却见他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帐顶。一对眸子黑沉黑沉的,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看到他这个模样,她突然有些害怕。
“殿下?”
楚承昭回过神来,低头看她的时候,眼神又变得柔软有温度。
“没事,睡吧。这几天我就在家陪你,有话咱们白天再说。”
宋瑶说好,又撑着身子抬起身,凑到他眼睛上亲了亲,“晚安。”
楚承昭将她揽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轻轻捋着她的后背。
宋瑶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清爽味道,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宋瑶醒过来的时候,床上又只有她一个了。
这种状况宋瑶太习以为常了,几乎是自从楚承昭掌管内务府以来,她晨间醒来的时候就没见过他。
难道这是又去忙了吗?
她正兀自出神,轻音和飞歌端着热水进来了。
“娘子总算醒了。殿下都陪着小主子们用完早膳了。”
“殿下今日没去上值?”
飞歌说没有的,“殿下天亮没多久就起来了,一直和小主子们待在厢房。”
宋瑶洗漱完毕后,换了衣服,脚步轻快地地去寻他们。
楚承昭和两个孩子已经坐在外间等着他了,见她出来,楚承昭抱着安安笑道:“安安快看,这是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