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对慧嫔动了心思开始?
还是自己利用她,要她接近楚妧开始?
祁泓自己也猜不透。
可他已不想去问了。
他看着面前浅碧色的茶面,里面清晰的印着他身穿明黄冕服的倒影。
就连这身冕服,也是赵筠清今早服侍他穿上的。
祁泓忽地闭上了眼,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这茶比他喝过的任何一杯都要苦。
也更涩。
像一杯浓烈的酒,烧灼着他的喉咙,令他不适的皱起了眉。
赵筠清轻轻低下了头,藏在衣袖下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祁泓转头看向她,声音像是被烈火炙烤过的哑,可那语声却是极轻的:“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赵筠清的肩膀猛地一颤,忽然俯身跪在了地上,道:“臣妾所做一切只是为了活命,可臣妾更希望皇上体体面面的走。”
“体面……”祁泓低声重复了一句,嗓音沙哑道:“朕从出生起就受人辖制,又何曾有过体面……”
赵筠清道:“皇上在臣妾心里一直是体面的。”
祁泓低头凝视着赵筠清,叹息般的说道:“这么多年了,朕也不知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看,你到现在都不敢看朕。”
赵筠清闻言一怔,轻轻地抬起了头。
可祁泓却忽然将目光转过去了。
他一挥衣袖,道:“反正朕也不曾信任过你,你去殿外守着吧。”
赵筠清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俯下身去,缓缓对他磕了个头。
她跪过祁泓无数次,也不止一次对祁泓磕头了。
却从未这般郑重过。
她一字一顿道:“臣妾谢皇上不杀之恩。”
殿外,风雪正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到两章就完结了。
第128章
炉内的木炭很快就燃尽了, 殿内又冷了起来。
先前融化在大殿门口的雪水也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儿, 踩上去时, 传出几声细微的响动, 带着一股彻人心脾的寒, 直往人耳膜里钻。
伏在桌上的祁泓缓缓抬起了头。
略显浑浊的目光已无多少生气, 连带着面前那抹修长的人影儿也有些瞧不清楚了。
只能隐约瞧见几点甲片光。
没有他想象中鱼贯而入的士兵,和那些被他欺压过得大臣, 进入大殿的只有祁湛一人而已。
祁泓动作艰难的坐起了身子, 正了正衣冠, 气息虽有几丝不稳, 嗓音确是格外清晰的:“广陵王果然并非常人,便是到了此时,也不忘顾及着天家的体面,极好、极好。”
祁湛淡淡道:“体面是跪在正门外的赵筠清为你苦苦求来的, 并非是我想给你的。”
祁泓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僵了僵,目光怔怔地看向殿外, 似乎是在找寻刚刚出去的影子。
可他只瞧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 缓缓吸了一口气,才将自己喉咙里冒出的血气压了下去。
“是她求来的……”
祁泓低低重复了一句, 忽地抬头看向祁湛:“可你还是心软了不是吗?若是以前, 你可会这般轻易的放过我?茶水里的毒, 也不是你让她下的吧?”
祁泓忽然笑了一下,青白的唇角映着他眼白上的血丝,倒显得那张脸像恶鬼一般的可怖:“朕竟不知, 当初那个六亲不认的世子,到如今居然也有了人味儿,居然也会心软……”
“可朕却已经不像个人了……”祁泓缓缓低下了头,缓缓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金漆团龙,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个位置坐久了,总会变得不像人的……你很喜欢楚妧吧?可是只要你做到这个位置上,你就会身不由己,即使你现在宠爱楚妧,即使你现在把楚妧当宝,可你以后若有了别的妃子,难保不会变心……就算你可以不变心,可那些妃子也一样会为了争宠而陷害楚妧……一次两次你可以不信旁人,可七次八次呢?若是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你又该怎么做?你会一直信她?”
祁泓唇角渗出几滴血来,连带着那嘶哑的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祁湛的面色冷了下来,似是已经没耐心再听祁泓说下去,他嗓音低沉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么?慧嫔并不是我的人。”
像是一片巨石猛然落入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中,霎时便惊起了千层浪花。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祁湛,口中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祁湛语声淡淡道:“以庄国公那般孤高的性子,又如何会在怀王死后主动与我联络?他对怀王早有不满,立后一事不过是个□□罢了,从他将慧嫔嫁入皇宫的那一天起,便已经将赌注压到了你身上,只可惜你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包括那些你提拔的人,和破城时,在城门下率兵拼死抵抗的潘继,你全都不曾信任过。”
寒风裹挟着冰雪灌入殿内,带来一阵侵入骨髓的凉,祁泓的身子又微不可闻的颤抖起来。
是他错了吗?
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在旁人的辖制中生活,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便如附骨之疽一般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血肉,他从未有过一刻的安宁。
所以当他登上皇位之后,便竭尽全力的想要摆脱。
从怀王到庄国公,再到每一个直言上谏的大臣们。
他一个都不曾信任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无路可走。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觉,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所有生路。
如果他没有杀庄国公呢?
或是更早一点,从潘继劝谏自己不要让祁湛去前线开始。
一切会不会不同?
祁泓忽然伏在桌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缓缓抬起头来,原本了无生气的眼中此刻写满了不甘。
可体内毒素早已深入骨血中,令他连开口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看着面前那双冷漠而略显阴郁的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笑了一下。
他提了一口气,道:“可朕还是放了皇后,不是吗?”
“我是不信任任何人,可我也从未在乎过任何人。可你却不一样,你将楚妧视如珍宝,将她放在心尖儿上疼,为了她不惜将布置几年的暗线毁于一旦,连造反都不忘把怀王府的旧仆安置了,她在你心里确实是一等一的重要,可你在她心里也是一样的么?若不是她记挂着那些仆人,你又岂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你只对她一人好,可她却对所有人都好,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仆人……”
祁泓看着祁湛愈发阴沉的目光,满意的微笑道:“哦,对了,还有那位北高六皇子,北高人可是不懂礼数的蛮族,可是她与那六皇子孤男寡女相处半月有余,居然没受一点儿伤,六皇子若是不喜欢她,又怎会如此以礼相待?还有当初千里迢迢开到大邺的丁正文……你不是第一个喜欢她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今后她还会对很多人好,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你敢保证你一点儿都不在乎?”
“若是哪天她与谁走的近了些,以你这般阴沉的性子,你也会如我放了皇后这般轻易地放过她么?只怕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才好……”
殿外的风雪簌簌而落,祁湛静立在大殿之内,银色的甲片被风吹得一阵轻响,连带着那眉目间也染上了许久未曾见过的戾气。
那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能见到的肃杀。
他嗓音低沉的对门外的傅翌吩咐道:“皇上倦了,送皇上一程。”
*
一天后,傅翌在祁湛的吩咐下,驱马去相隔十里之外的小镇中接楚妧进城。
傅翌头一天没睡踏实,又来的匆忙,等到了小镇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雇车夫。
楚妧和刘嬷嬷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脚下放着两个大大的包裹,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瞧了半晌,傅翌才神色尴尬的低下了头。
“属下……属下忘记雇车夫了,王妃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在镇里找找看。”
楚妧轻轻点了点头。
好在这小镇离都城不远,日子过得还算富裕,有马车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傅翌很快便找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车夫来。
那车夫瞧着楚妧面生,衣饰又颇为华贵,面上不由得有些局促,忙钻进车里,将马车又拾掇了一下,才帮着楚妧把行李放到了车上,待楚妧上车坐稳后,才盖上了门帘,问一旁的傅翌:“我们往哪去?”
“广陵王府。”
傅翌低低说了一句,正要驱马前行,可车夫握着缰绳的手却是一僵,怔怔道:“广陵王府?!那这车上坐的岂不是……未来的皇后?”
傅翌闻言微微皱眉,冷声道:“车上坐的是王妃,休得妄言。”
傅翌平时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可他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人,被他这样一呵斥,车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忙道:“是是是,是小人唐突了……”
车夫抹了把头上冒出的冷汗,拉了拉手中的缰绳,马车很快便稳稳当当的行驶了起来。
可车内的楚妧却皱起了眉。
未来的皇后?
祁湛不会要当皇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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