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的胡子揪不得。
虎落平阳,哪怕自己已经到了寄人篱下的地步,戚伟也还是觉得自己是只虎。猛地坐起身来瞪向他,离开开膛寨之后便一直收敛起来的逼人气势释放出来,把姬桓惊得往后仰倒,从床上滚了下来。
姬桓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戚伟,一脸呆滞,小小的脑袋里,突然生出“如果戚伟没有对他们手下留情,鲜虞部会没有一个活口留下”的可怕念头。
莫乙顿感自豪,“小屁娃,看到没有!我家头儿说不说,就不说。就你这样,别动逼迫人的念头。若不是我家头儿自愿,这阶下囚,我们随时可以不当!想当初,我们……”
“莫乙!”戚伟厉声止住莫乙险些收不住的滔滔不绝,转脸看向姬桓,“出去。”
姬桓一动未动。
莫乙不由得疑惑,“头儿,他不会是给吓傻了吧?”
戚伟闻言看向姬桓,却见姬桓幽幽地瞥了一眼,“乌尔扎凶的时候,比你狠多了!”
莫乙瞪眼,被姬桓不屑地瞪了回去。
这孩子,是当真不怕他们,就和当初那个让他们又气又恨的娘娘腔一样。
戚伟顿觉面上无光,神色变换间,竟不知要拿一个三岁小儿如何是好。听得帐外娇笑声,抬眼看去。
宓琬与香雪掀帘进来,浅笑轻言,“我道你受了多重的伤,原来还能和一个孩子说笑。想来已经无大碍了。”
戚伟发现她的眼睛格外亮,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别开眼去不看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莫乙跟在他身边,附和道:“对!长成这副模样的人,一定不安好心!”
姬桓转身向外走。
宓琬拉住他,“你上哪去?”
姬桓幽幽地看一眼莫乙,道:“我去把莫乙的话说给族人们听,朝暹的长相与半月姑祖母是一样的,半月姑祖母用自己换加了北狄的安稳,他仇恨和半月姑祖母的长相,会成为全族人的敌人,然后,会成为全北狄人的敌人。让北狄再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然后,又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补充道:“朝暹,我谁也打不过,只能用脑子。”
宓琬摸了摸他的头,惹来他无奈又生恼地瞪视,轻笑出声,“我儿子真棒!”学得真快!
姬桓别过脸去,不让人看到他因为听到这话而流露出来的喜色,转动的视线去寻找那只足够当他坐骑的猫,却失望地发现,山竹并没有随宓琬进来。
戚伟沉着眸子看着他们互动。
莫乙觉得颜面无存,指着姬桓怒道:“我们戚头放过你,还保护你,你就这么报答他的?白眼狼!”
姬桓睨他一眼没有说话,宓琬偏脸看他,浅笑不语。香雪翻了个白眼,“朝暹公主救下你们的性命,你们却总在背后说她的不是,你们就是这么报答她的?白眼狼!”
莫乙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眼睛瞪得凶狠。
香雪回瞪他,“瞪什么瞪?你们敢在背后说人,不敢让旁人知道,还有理了不是?两个大男人合起来欺负一个三岁小孩子和一个弱质女流,有理了是不是?天德人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宓琬好笑地瞅了香雪一眼,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威武霸气的一面,“长原山,开膛寨……”
她才说了这六个字,话音便被戚伟打断,“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雄浑,身形高大,向宓琬走近几步,对还蹲着的宓琬有强大的压迫感。
可如今,已经不是她刚到开膛寨的时候了。
与郭英同进同出近一年,又在乌尔扎身边待了近一年,再来感受戚伟带给她的压迫感,宓琬由内而外地觉得轻松自若。
她站起身来,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别的活口。他们在回京的路上截杀了陈云,为开膛寨报仇。”
眼见戚伟停在她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他,莫乙也将瞪大的眼睛转向她的方向,宓琬从香雪手中接过一封信函,“你们不是说自己是被郭英通缉给逼到北狄来才机缘巧合给雷克做事的吗?我让人去查了这件事。这便是郭英找你们的原因。我想,他想知道他的父兄失踪的真相,一定不会对你们下杀手,而是找到你们,查问事情的真相。”
她的笑容意味深长,“我也很好奇,英武侯父子与天德朔王失踪之事的真相。”
戚伟接过信函,冷嗤一声,透着鄙夷,“不是你们北狄与天德合谋的吗?陈云狗官只是你们的一条狗。怎么倒来问我们真相?”
第79章
宓琬没想到会在戚伟那里得到这样的答案。
可巴里曾经说过,这件事,与北狄人无关。
她……该信谁?
她神思难安,便是西罗给她端来她爱吃的烤鸡,也悉数喂给了山竹。
香雪连催了她几声该歇息了,她也只是口头上应着,没有动。
“主子。戚伟和莫乙只是山匪,哪里会知道那些大人物之间的事,恐怕只是他的猜测。你就不要多想了。忧思伤身。”
宓琬转着眼睛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
香雪怔了一下,“忧思伤身?”
“前面的。你把整句话再说一遍。”
“戚伟和莫乙只是山匪,哪里会知道那些大人物之间的事,恐怕只是他的猜测……”
“对!”宓琬心头一松,露出欢喜的神色来,“他们都只是猜测。”
巴里说与北狄无关,那是巴里的猜测,北狄的事情,巴里不会知道所有。
那乌尔扎呢?
宓琬顺从地歇下,在香雪离开后又想到乌尔扎是北狄的王,这件事是不是和他有关呢?
随后又安慰自己:“若是与乌尔扎有关,那我说要来阴魂岭的时候,他应该会很生气很生气才对。可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为我安排好一切。唯一嘱咐的是我一定要好好地回去。他提到阴魂岭的时候,除了严肃担忧之外,也没有别的古怪神色……”
宓琬觉得自己想多了。
北狄这么大,并不是所有人做的事情,都能被乌尔扎知道的。要不然,雷克也不敢对鲜虞部族下手,将雅珠逼到了绝境。
想通了这些,却还是辗转难眠,直到夜色过了最黑的时候,才勉强睡去。
梦里,她看到郭英的长~枪指着自己,责问着自己,“为什么你要是北狄人?为什么你要是我仇人的女儿!”
她摇着头说不是,说她的父母早在十几年前便死去。
可郭英听不进她解释的话,长~枪刺破了她的胸膛,那杆粗壮的长~枪忽就变成了她的短鞭模样,两头的匕首倒套着,另一头刺穿了郭英的胸膛。
他朝自己走来,染血的手将她揽进怀中,神色柔软而愧疚,“琬娘,别怕,我陪你一起,很快就不疼了。”
他们的血迅速涌出,交融在一起,浸湿了他们的衣裳。
……*……
宓琬惊坐起身,汗水浸湿了身上所有的衣物,竟如梦中的感觉一般无二。
扯了披风系在身上,缓缓走出去。
天才蒙蒙亮,勤劳的中山部族的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可他们放轻了动作不去影响好眠的人,只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七月,正是北狄炎热的时候,清晨的风只来得及染上点点烈阳的温度,吹在宓琬的身上,反倒让她感觉到了丝丝清爽的凉意,又不至于太凉。
心神平复下来,她低头轻笑了一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不信郭英会这么做。
西罗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见宓琬站在外面吹风,中衣外只着了一件披风,急走两步上前来,“公主,早晚风凉,添件衣吧。”
“啊。”宓琬看着天边初升的太阳,正如她的名字一般,一动未动,“西罗,打水来,我要沐浴。”
香雪与西罗住在一个帐篷里,听到西罗的声音,连腰带都还没有系好,便急步走了出来,“主子鲜少这个时间起来,可是出什么事了?”
宓琬“嗯”了一声,依旧看着那初升的暖阳,“我梦魇了。”
若有若无的轻叹,“香雪,你说他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香雪猜到那梦魇是和郭英有关的,却回答不了宓琬的问题,只是道:“我听说后半夜做的梦都是反的。梦到了不好的事,一定会有好的事情发生。主子,别担心,你不会有事,他也不会有事的。我这就传信去让何时把他的日常都打探清楚。”
宓琬轻轻笑着,没有接话。
郭英的日常,哪里是那么好打探的?晋江茶楼收集消息的能力,也没有强到能将人的日常都调查清楚的地步。
尽管及时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爽的衣物,宓琬还是打了几个大喷嚏。
香雪担忧地道:“这样不行,我还是去煮些姜汤来。”
也不等宓琬答应,便掀了帐帘出去了。
宓琬轻轻笑着,“都是我把她惯坏了,竟做起我的主来了。”
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因为这样而责备的意思,“西罗,你来,帮我梳头。”
……*……
重新站在戚伟帐外的时候,宓琬已经没有了前一日离开时那般纷乱的思绪。
听到里面的答应声,她掀帐走进去,让西罗在帐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