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听着,指尖敲在桌面上,“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就是觉得她是我的女儿,有北狄人的血统,便该来北狄生活吗?你们司空家,没一个好东西,从骨子里瞧不起含有北狄血统的人,又如何会真的仔细照看她?到了这个时候,便将包袱丢给我了?!”
司空复心里头确实觉得宓珠有北狄血统,来北狄并无不妥,可经白鹿阏氏这么一说,他的想法似乎带着一种偏见。
可是“包袱”一词,未免太重了些……
思绪转了一转,正想解释,又听得白鹿道:“你是说,对方是英武侯的次子?北狄的杀神,郭英?哼,眼光倒是高,只是长得太寒碜了些,也不知是随了谁。”
她和司空绍的容貌都是数一数二的,怎么生出来的女儿却长得这般模样?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默默地喝了口梨汁,胸腔里涌动的躁意才平复下来,“你们倒是随着一个下人把我的女儿认作亲生!他们也是大胆!这样的仆婢,留着作甚?”
司空复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心知白鹿这是接受了宓珠,也断了牢狱里的宓斗夫妇的结局。他早就想要惩治那对夫妇了,立时应声包办下来。
“原本侄儿想着,阏氏这边事情成了,便是北狄说一不二的人,可到了这里才发现不一样。可是遇着了麻烦?侄儿来前,千叮万嘱,若是阏氏有所差使,必竭力为之。”
白鹿阏氏也没想到雷克会这么不堪一击,虽然雷克只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失败了,她还有后招,可心里还是不快。听到司空复表态,心情愉悦起来,“也罢,你把她带进来吧,只要她能合我的要求,我便让她留下。”
司空复看了白鹿一眼,总觉得她对自己的女儿太过冷漠,不过,作为晚辈,甚至于司空家有愧于她,他也不能对此置喙。将宓珠唤进去之后,他便在帐外等着,听到里面的人对宓珠道:“你与宓斗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想必会做胭脂吧。只要你做出了与这一样的胭脂,我便答应将你留在我身边,为你寻个好归宿。”
司空复哑然失笑,这个白鹿阏氏,和父亲所说的一样,极爱胭脂啊。宓珠与宓琬一样在胭脂铺里长大,怎么可能不会做胭脂呢?想来,这事十有八~九成了。却不知宓珠在听到这话的时候白了脸色。
她什么时候做过胭脂啊?父母疼爱她,从来都舍不得让她辛苦一点,充其量就是玩一玩……
……*……
以往,送胭脂的一行人到达王庭,只是见过白鹿阏氏再歇上一两日便会返程。却没想到,这一次白鹿阏氏将领头人引见给了乌尔扎。大家这才知道,这一次来的是天德淮阳王的世子。
乌尔扎微眯着眼睛打量他,给了他最基本的待遇,却并不热络。
待司空复离开王帐后,乌尔扎才问白鹿,“你让我见他,何意?”
白鹿不喜欢与乌尔扎对视,张脸看向帐帘处,“朝暹和宝珠都不小了,淮阳王世子小时候是我抱过的,如今长得出众,性子也好,能力也不弱……”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乌尔扎拒绝了:“朝暹好不容易才回到北狄,我不同意她嫁到天德去!宝珠还小,过几年再说。”朝暹早就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他知道是留不住的,用不了多久,他身边就会只有宝珠一个女儿了,如何舍得马上嫁出去,还是嫁到天德那么远的地方?
白鹿阏氏眼中闪过一点寒光,不舍得自己的女儿远嫁,便点名要她背井离乡地从天德嫁来北狄吗?这就是他所谓的对她好?
宝珠不嫁就不嫁,她原本在意的就是宓琬。这个从天德来的和她的母亲长得那么像的女子,几次坏了她的好事。鲜虞部族和鄋瞒部族的领地被他们兄妹占了,天花被她请来的人消灭了,雷克被她的人杀了,攻占王庭的计划失败了……
不将宓琬除去,她寝食难安!
“乌尔扎,朝暹毕竟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的婚事,还是问问她的意见才好,不能全由你作主。万一她要对你生出了怨怼,伤了父女情分不好。”
她语气和婉,说得在理。
乌尔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缓缓点头,“不急。”
白鹿阏氏一气堵在喉咙口,她不明白,乌尔扎分明点头了,为什么说出来的话会是“不急”……
那便是说,他同意了她的话,却不打算把宓琬嫁出去。若是再等个几个,那她不也是要等个几年?
她再次提醒,“朝暹已经二十了……”在天德,这样的年纪还未嫁人的话,已经是老姑娘了,是要被说闲话的。
点到即止。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却已经起到了提醒乌尔扎宓琬已经不年轻了的作用。
乌尔扎眯了眯眼,似在思量,过了好一会,叫人去请朝暹过来。
白鹿阏氏垂眸掩去眼中的喜意。只要将宓琬除去了,她的计划,便可以按原计划进行了。
不曾想,来的是西罗,还带来了宓琬身体不适的消息。
乌尔扎几步走到西罗面前,“朝暹得了什么病?有没有叫巫医去看?”
西罗早就被嘱咐了说辞,“公主先前就病了一场,身体一直未好全,来王庭的路上又遇袭,急忙赶过来,放心不下,直到事情都处理完,精神一松,便病倒了。其实已经有几天了,不过公主身边带着大夫,便没有再请巫医,也嘱咐我们不要张扬,吃几副药,过些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白鹿脸上的笑缓缓消失,这病得太巧了些。
乌尔扎只当她是因为听到宓琬生病的缘故,没有多想,看了她一眼,便对西罗道:“退下吧。让她莫要太操劳。累坏了身子本王和白鹿都会担心。”
等西罗离开后,他才对白鹿阏氏认真地道:“有什么事,都等她病好了再说。如今,她的儿子是北狄的中山王,以她的性子,便是嫁人了,也会为了儿子坚持留在北狄,天德淮阳王的世子并不合适。”
白鹿想要反驳说母子分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她的女儿被留在天德的事情,是天德皇室的秘辛,也是她不能言说的秘密,是她放下尊严的耻辱。
终是一个反驳的字也未说,行礼退出。
第106章
司空复不明白白鹿阏氏让他见乌尔扎的意思,却在事后被她单独叫去,“伯庸,我要你参加北狄的拜火节,打败北狄这一次最强的勇士。”
竟然叫得这么亲切?
司空复疑惑,“为何?我是天德的王侯世子……”到北狄来做这样的事情,不是拉仇恨吗?
一个不好,将北狄的人都得罪了,很有可能连北狄都出不了。
“打败了拜火节上最强的勇士,你便能娶北狄最美的公主,她可是乌尔扎的掌心之宝!”
司空复从白鹿阏氏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狠意,以为是自己错觉,“可侄儿已经娶妻。”
“无妨。你与她在北狄行礼,带回去后,再给她个平妻身份便可。若在路上能寻个机会除去她,更好。”白鹿说得漫不经心,却是直指要宓琬的性命。
司空复心下一凛,“那位公主,可是对阏氏不敬?”意识到那狠意不是错觉。
“不。”她的指甲抠在毛毡里,“比不敬要严重得多,若不是她,你到这里,看到的,便是只属于我的王庭。”
司空复大骇,便知这件事情,关系到他的父亲与白鹿阏氏的大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而他此行,本就受父亲叮嘱,给白鹿阏氏提供一切能做到的帮助。
那便娶吧。左右不过是一个女人。
他素来对婚姻便没有太多的要求,娶杜曼如,是为联姻,与她没有感情;抬尚氏和冉氏为贱妾,那是因为她们引导了他的房中之事,又伺候他多年,有些功劳和苦劳;唯一让他心动的,只有那个不曾将他放在心上的人。
不论他做了什么,只要郭英一出现,她立马就会站在郭英身边去,看不到他。可他偏偏就是放不下。
情义两难全,他是两不全。
人没得到,兄弟义也失了。明知那个长得像宓琬的女子是郭英派人找来的,他也假装不知地接受了,也是那女子来了,他才知道自己的后院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他觉得,白鹿阏氏交待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安排动手,只要将那位朝暹公主娶回去,自己多为她说几句话,她便能死在他的后院之中,还与他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自嘲地笑了笑,拨弄着灯芯,全然没有半点睡意。
灯芯却突然炸响,灯火无风摆动,如婀娜的女人裙摆。摆了摆,却又消失不见。
隐隐听到风声,闻到血腥味儿。
风声越来越大,血腥味儿越来越浓。竟还似乎听到了孩童的啼哭声。
是谁,在他的耳边吹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儿,司空复的眼睛一亮,“是琬娘吗?是你来了吗?”
他低喃着,“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真的?”
他的语气里没有害怕,只有欢喜。
宓琬画着惨白的妆,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他却只是定定地盯着她。
灯已灭,可今夜月光甚皎,从帐篷的天空里洒射下来,足够司空复模糊地看出宓琬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