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沉默了一下,“三天前刚刚保养过。”
“那为什么没有发现?”
“保养后是正常的。”
“那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故障?”
“意外。”
宋启舟一时无言,他转身就走,他在李叔这只能得到这种答案了。
然而,李叔却将宋启舟叫住了。
“舟少。”
见到宋启舟有些桀骜叛逆的姿态,李叔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任性妄为的宋遑国。
李叔沉默了一下,说道:“赵辉医生不相信警察,她的不信任引发了这二十年的悲剧。然而事实上,蒋先生就是自杀,是她太偏执。”
“太过偏执,不相信事实反而执着于自己心中所谓的真相并不是什么好事。”
“舟少,当年就是一场意外。没有任何隐情。”
*
窗帘紧闭,整个房间光线昏暗。
林一诺抱膝坐在床上。
她将耳朵枕在膝盖上。
她的身前是一张床上书桌,桌子上摆了四杯布鲁克林的香薰蜡烛,薰衣草伴随着苔藓、云杉和松木的气息,让人仿若置身古老的森林,让人不由得镇静。
一室寂静,只有烛火在摇曳。
“这并不意外,不是吗?”
一片寂静中,突兀的声音带着淡漠。
林一诺一动不动。
有犹豫的声音响起:“可是……那是不对的……”
“呵!”
一声嘲讽打断了吞吞吐吐的声音,声音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怎么?在这呆久了,就忘记了你真正的父母了?还是,你真当这辈子自杀那对儿夫妻当爸妈了?也是……至少他们不是变态。”
林一诺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她平静的自语:“我从来没有忘记。”
烛火在她的瞳孔中摇曳。
她用手指拨了拨第一杯蜡烛的火焰。
“我从未忘记。”
当年一本风靡全世界有关大脑神经,基因,与变态的书彻底改变了林一诺的生活。
《天生变态狂》
那本书从神经学、基因学、遗传学等等角度告诉了世人,变态与生俱来。
他们的大脑额前叶有着天生的缺陷。
他们天生就是变态狂,而这种缺陷会随着基因而遗传。
上辈子林一诺的父母就是普通人眼中的变态。
他们最后不止炸死了自己,还将几个放着自制炸、弹的包裹寄到了几所大学中。
年幼的林一诺瞬间就成了孤儿。
她家对门的独居奶奶收养了她。
那本书没风靡前,或许邻居们只是暗中偷偷嘀咕林一诺是神经病的女儿。
而那本书风靡后,连他们那群根本就不像会看那种专业书的人都知道了后,林一诺的生活彻底改变。
那位独居老奶奶被自己的儿女接走了。
他们把年幼的林一诺赶了出去。
周围的邻居见到她就嚷着,那是神经病的女儿,科学家都说了变态会遗传的,她早晚会和她那对神经病父母一样。
有不懂事的孩子,甚至见到林一诺就对她扔石头,砸中后更是兴奋的尖叫。
幼小的林一诺东躲西藏,她不记得她流浪了多久。
就在她以为她会死在那个冬天的时候,负责她父母案件的老警察发现了她。
林一诺再次被收养了。
但这次,哪怕林一诺还小,在听了无数的神经病的女儿早晚也是神经病,变态会遗传的说法后,她始终认为她早晚会被丢弃。
老警察也姓林。他的夫人也是一位非常温柔有气质的女性。
那位夫人用热水冲洗着林一诺脏兮兮打结的头发,她用温柔的声音问着她,水热不热,将打结的头发通顺的时候,也在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他们把她像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那位夫人在发现林一诺的自闭,不愿与世界沟通的时候,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拿出了那本书,那本让所有人都认为林一诺早晚会变态的书。
幼小的林一诺并不认识字。
夫人指着扉页的一段话,用温柔的嗓音一字一字的念着:
“每个人的内心都匍匐着黑暗的巨兽,伺机将你拖入无尽的深渊。唯有爱与陪伴能带给你寻找光明的力量。”
“詹姆斯·法隆先生的父系四百年前就出现过残忍的杀人犯,而暴躁、易怒的基因在百年的传承中又发生了数起骇人听闻的案件。”
“如果说变态天生,那么法隆先生就是一位天生的变态狂。”
“但事实上,法隆先生是一名伟大的科学家,近十年来最成功的神经学专家。”
老警察的夫人用着慈爱的目光温柔的注视着小小的林一诺:“爱和陪伴,是这世界上最具有力量的武器。”
林一诺用手指掐灭了第一杯燃烧的蜡烛,她眼中那份高高在上的傲慢也随着烛火的熄灭消失不见。
“我从来没有忘记。”
她将目光移到了第二杯蜡烛,燃烧的火焰微弱的摇曳。
“你说的没错。错误的事就是错误的。”
林一诺平静的注视着已经被她掐灭的第一杯蜡烛,“正因为天生缺乏同理心,我们才更需要道德和法律的约束。”
然后,她转头看向了第三杯蜡烛。
“我确实不意外。”
她对宋启舟的选择确实不意外。
他童年饱受孟晚歌的虐待,他恨不得她去死,他选择报复她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法律约束他不能动手杀了他那么多年噩梦的起源,
却约束不了他借刀杀人。
在法律层面,杀了孟晚歌的是赵辉。他宋启舟一没对赵辉诱导,二没收买赵辉,相反他还是赵辉手里的受害者。
孟晚歌的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法律有规定见死不救犯法吗?
没有,它更多是道德层面的谴责。
林一诺先后掐灭了第二杯和第三杯蜡烛,然后,她捧起了最后一杯燃烧的蜡烛。
“唯有爱与陪伴才能带来光明的力量。”
她眼睛都不眨的注视着掌中的火焰。
一直睁大双眼让她的双目干涩,泪水渐渐涌出。
冷漠,怯懦,渐渐从她的眼中退却,她眨了眨眼,她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澈。
林一诺小心翼翼的护着最后的那杯烛火,她将它至于床头,呼吸渐轻,她很快的就睡着了。
当林一诺再次醒来的时候,时间已到下午四点,床头的烛火燃尽,她的灵魂如释重担。
她甚至拨打了宋启舟的电话,约他去动物园看熊猫。
四杯蜡烛法是上辈子辅导林一诺心理咨询方面知识的老师教给她的。
那个老师曾给林一诺的评价是“最清醒的精分患者”,但她即使再怎么清醒,也不代表她就是个正常人。
那个老师怕她迷失在为了入戏而陷入精分的人设当中,他为她设计了四杯蜡烛法。
他让林一诺将本我放置在最后一杯蜡烛中,那是她最后的港湾。
每点燃一杯蜡烛,就灌输入一份她抛弃不掉的精分人设。
通过互相对话,找到真正的自己。掐灭火焰的瞬间,将那份抛弃不掉的分裂人设彻底消灭。
林一诺学会了后甚至把这份方法发扬光大了。
有些事真的是天生的。
这次新罗大剧院发生的事让林一诺无法接受宋启舟的做法。
然而设身处地,她又为宋启舟找了无数的借口。
隐藏在最深处、最黑暗的巨兽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它在嘶吼,他又有什么错呢?你在可怜赵辉、孟晚歌的时候,谁来可怜五岁到十岁间深处黑暗的宋启舟呢?
林一诺深吸一口气。
她不能放任黑暗的巨兽爬上地面。
她用“四杯蜡烛”找回了有些混乱,让她差点迷失在“宋启舟没错”这个漩涡里的自己。
那个严格遵守者社会法则的自己。
“唯有爱与陪伴才能带来光明的力量。”
当年是老警察和他的夫人拯救了她。
她既然喜欢宋启舟,她又怎么能因为接受不了宋启舟的做法而离他远去?
他既然不爱这个世界,那她就教会他爱这个世界。
一如当年的夫人对她。
他没有道德约束,那她来约束。
他没有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她来教他一起爱。
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下一刻,林一诺的家门被敲的咚咚直响。
林一诺打开了门。
门外的宋启舟呼吸有些凌乱,当他接到诺诺打给他的电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再也想不到其他了。
他曾以为他的诺诺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了。
宋启舟察觉的出,这次诺诺是真的对他伤心和失望。
正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去求得诺诺的原谅。
然而,诺诺先他一步迈出了脚步。
宋启舟平稳了呼吸,他伸出手,有些紧张,“诺诺,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去看你说的大熊猫,去任何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无论哪里。
林一诺将手放入了宋启舟微微发汗的掌中,瞬间就被他握的紧紧的。
她笑了笑,轻轻的答了一声“嗯”。
家门被缓缓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