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知晓傅莹的意思之后,心里清楚自己在这里继续呆着无用,便抹着泪告退离去。一时间,屋中只剩下傅莹的随从,还有黄嫔这里的宫女太监。
这些受过严格训练的奴才们,是不会轻易在主子面前多语的,等一众嫔妃们离去之后,这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虽说不是头一回亲眼见人去世,但傅莹还是有些畏惧,特别是这里安静下来之后,这种恐惧感就更加难以忽略了。
幸运的是赵琛去了没多久之后就回来了,赵琛回道:“皇上说了,他忙着处理事情就过不来了,如何处置全凭皇后娘娘定夺,只要人不死在这宫里就好。”
虽说弘历十分偏爱自己,但也不会仇视他的一众姬妾,更何况这位黄嫔在潜邸时也很安分,傅莹原以为依他宽和待下的性子,至少能赶在黄嫔咽气之前看她一眼,如今看来,到底是侍妾的性命不及国事重要。
傅莹再次走到黄嫔床前,看了她一眼,对赵琛和玉枝说道:“命人通知内务府,为黄嫔准备后事吧。”
相比皇帝的丧事,一个嫔妃的葬礼远远不能与之相比。弘历的意思是,一个嫔妃在国丧期间去世,若办得太声张便有不孝之嫌,所以特意提点傅莹,让她一切从简,不必招摇。让众人穿几日素服,意思意思就行。
按理来说,傅莹又死了一个“情敌”,理应暗自高兴。不知怎么回事,她对黄嫔之死不但没有半分窃喜,反倒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想到当初乌林珠去世,她因介怀乌林珠生了孩子,对乌林珠的死并未有太多伤心难过,只是同情永璜年幼丧母罢了。
可黄嫔这位“情敌”是近乎透明的存在,即使是封她为嫔位,也不过是她和弘历看在她重病缠身的份儿上封的,这也是宫中惯例,并非特殊照顾,葬礼更是从简为之。她看到黄嫔死后的种种遭遇,难免感慨万分。
对于一个连狗去世都会难过的弘历,不可能对自个儿嫔妃早逝一事无动于衷,但他所做到的,不过是惋惜几声,说句什么“好好的人就去了,也是可惜”。
傅莹见弘历这种态度,不知高兴还是难过,若说有那么一点高兴,也是因为弘历对黄嫔不上心。
但很多时候她还是难过的,这个时代终究是对女子太苛刻了,她只能祝福黄嫔下辈子碰到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吧。
黄嫔去世之后,傅莹去崇庆太后的永寿宫给她请安,见从蒙古远道而来的敏懿也在,想想上回敏懿回宫还是乌拉那拉皇后去世之时,如今再回已是多年之后了。
敏懿自小养在皇后那里,和那时还是熹妃的崇庆太后并不熟,但崇庆太后爱热闹,想着敏懿远天失地地从蒙古回来,自己是她的长辈,不让她来宫里住住不合适。
熹贵妃坐在坑上,傅莹和敏懿则坐在下面。崇庆太后说起黄嫔去世之事,忍不住对敏懿说道:“你回来奔丧,没想到还碰上这种事情,说来这孩子也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没了,比大阿哥的生母还没福,连个子嗣都没有就这么去了。”
敏懿对自己四哥的妾室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犯不着为黄嫔的离世难过,但出于对死者的尊敬之意,她还是说道:“太后,若说这黄嫔英年早逝确实是可惜了,但汗阿浑这边的妃嫔们大多数还是未有子嗣,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憾事呢。”
听敏懿公主这么说,崇庆太后连连叹息道:“我何尝不为皇帝的子嗣着急,但我每每提起此事,皇上便说是在孝期内生子有违孝道,便不好再三番五次地提起了。”
敏懿笑道:“汗阿浑还年轻着呢,等过了这三年孝期,保证一年能让太后抱上几个孙子。”
崇庆太后摇头道:“我何尝不这么想呢,只是皇上都快而立之年了,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岂不有着急的道理?大行皇帝虽子嗣不旺,可她像弘历这般大的时候,孩子也没这么少,我愁也是有缘由的。”
傅莹不愿意听旁人谈论弘历子嗣的问题,所以就在一旁不说话。
敏懿接着说道:“前几年孝敬皇后去世,汗阿浑守孝不能生子,过了三年偏又赶上国丧,自然又不能生了。”
敏懿说完之后,崇庆太后点头道:“你说得也在理,只盼着出了孝期之后,我能多抱几个孙子孙女吧。”
说完之后,崇庆太后又把目光投向一旁默默无语的傅莹,笑着对她说道:“这样也好,趁着孝期你多调理身体,等出了孝期,争取再给永琏添个胞弟。”
傅莹知道崇庆太后还是偏爱自己的,所以最盼望的还是自己和弘历的孩子。可作为一个古代的婆婆,盼望嫡孙诞生不假,盼望儿子多子也不假。
她不知道该对崇庆太后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声,表示自己把太后的话放在心里了。
离了太后住的永寿宫,傅莹去了养心殿,弘历依旧是过时间便不再批奏折。
得知她是从永寿宫过来的,弘历忍不住说道:“敏懿肯定在额娘那里,额娘最喜热闹了。”
傅莹在他的一旁坐下,笑着回道:“真是知母莫若子,皇上猜得没错,敏懿公主是在太后那里呢。”
她说完这些话,又看了看弘历的神色,见他一如往常,已丝毫看不出黄嫔去世对他的影响。毕竟是一个无宠无子的嫔妃,指望弘历为她哭得死去活来,那是不可能的。
弘历又问道:“那额娘同敏懿说了什么?我倒是很好奇呢。”
傅莹想了想回道:“太后说起皇上在孝期内不打算生子,太后想着等皇上出了孝期,多生几个呢。”
傅莹这么一提醒,弘历点头道:“额娘是这么提点过我,反正当下正是孝期,此事三年之后再说也不迟。”而后他又叹道:“其实子孙满堂是福分不假,但子女甚多有时也多烦忧。”
弘历本来想拿自己祖父康熙晚年遭遇到的众子夺嫡之事举例,可一想祖父在自己心中是最为推崇之人,若说半点祖父的不是,那他自己也觉得过不去。
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继续道:“对帝王而言,只需继位者足够优秀,也就无愧祖宗社稷了。”说完还想着自己定要将永琏好好培养,以后他成为一代优秀的君王。
傅莹自然不知他的打算,但听闻他谈论起继位者,想起继承他位置的嘉庆,着实算不上有多优秀。她不明白为何弘历子嗣众多,却偏偏选了一个平庸的接班者。
她不免要为自己的儿子感到不平起来。和所有母亲一样,在她眼中,自己的儿子永琏是非常优秀出众的,可她一想,弘历活了八十九岁,估计自己儿子没活过他,所以才没有让永琏继位。
好像是自己上学期间千辛万苦终于解出了一道难题,这一瞬间的灵感,竟然解决了她多年的困惑,原来是弘历活得太长,所以才没让永琏继位,毕竟弘历是在自己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生下的永琏,永琏要是真继位的话,估计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
这么一想,傅莹倒是少了不少纠结,可他最终福寿绵长、子孙满堂也是不争的事实,看他现在这样,对生子之事并不在意,那为何历史会是那样的结果?
傅莹再次陷入未来的彷徨之中。但她未将自己的这种彷徨之态显露分毫,她向来是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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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雍正的百日祭自然也是十分隆重, 弘历的表现依旧孝顺, 让人挑不出错来。
但傅莹发现, 他对自己父亲的哀悼好像仅仅停留在形式上, 从其本人来说,私下并未见有太多的悲悼之情的流露。
别的不说,就拿写诗这件事情来说。他本是一极爱写诗之人, 凡遇事, 没有不写诗以抒发心意的。但父亲去世,只是写了些官样文章,私下却并未写诗,以寄托对先父的哀思之情。
傅莹知道他对生父的是感情不深, 他写诗的水平也算不上一流, 但也不至于吝啬几首抒发父亲去世哀痛的诗, 毕竟是个下雨下雪都会凑出一两首作数的“诗人”。
看来雍正以一个未来优秀帝王的标准,严苛要求弘历,最终导致他对自己生父的疏离之感。这种感情,傅莹是感同身受的。
她在现代, 从小父母要求就特别严厉。学习成绩就不提了,那自然是父母关注的重中之重,可小到言行举止、交友处事,都要处处限制管辖, 傅莹就有些受不了了。
这种爱实在是太难受了,幸好工作之后逃出了家庭,让她才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雍正也是这样的, 虽说对他对自己这个儿媳还不错,但是对弘历却没那么宽和,也是小到言行、大到政论,稍有不合他心意的,都要对儿子训斥一番。
弘历向来是对自己亲和之人极有好感,喜欢别人对他无微不至,体贴入微的关怀。雍正这么对儿子,自然让儿子无法对他产生亲近。
她猜测弘历虽也为父崩逝难过,但估计想到父亲在世时对自己种种严苛教育,就心生畏惧。大约提笔欲为雍正写诗时,脑中总是会浮现出父亲的严厉面容,便没有半点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