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伸手去拉梁玥的手,笑道:“我今日来得急,未及带上贺礼,等过几日定给妹妹补上,不过……难得妹妹订了亲,也该买上几套新衣裳了罢。择日不若撞日,若是妹妹过会儿无甚要事,不若咱们姊妹一起去逛一逛?”
……梁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拉上了街。
除了梁玥,赵兴这几年也任了不少女吏,其中不少都是大儒之女,便是任职前也是才名远扬。这样的女子,有些傲气在,也实属平常,梁玥对此倒是十分理解。
——而许如君便是这些才女中的佼佼者,如今任的治粟内吏,更是九卿之一。
她在赵兴任职的众多女吏中,官职最高、年岁也偏长,也算是女吏中的领头人物了。
“许大人。”路上遇到这位夫人,梁玥着实意外,她还是拱了拱手行了个揖礼。
这位夫人平素都身着男装、束着男髻,也向来厌恶女吏对人行福礼。梁玥对行礼倒没什么执着,去年回到兖州,初见许如君的那次就犯了忌讳,让这位夫人很长一段时日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一年过后,她的态度倒是渐渐缓和了,梁玥对此倒是察觉得有些迟钝。毕竟虽说许如君是女吏之首,但在平素事务中,两人却并无什么直属关系,只能说是偶有交集。
只是前段时日,梁玥才发现对着这位夫人行礼时,她脸上倒不似往日的不耐,反而带了些看后辈的温和来。
虽然杨宜说是拉着梁玥来买衣裳的,但女孩子到了街上,难免都被街边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说好的衣裳倒是没有买,手里倒捧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因着想了订亲一事,这些东西也大都是喜庆的红色。
便是不明情况的人,这会儿见了,亦是会明白过一二来。
许如君冲梁玥点了点头,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眼睫颤了两下,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茶馆,询道:“陪我上去坐坐?”
梁玥迟疑了一下,一旁的杨宜却推了推她,又笑道:“逛了这半晌,我却有些累了,想要家去,却又怕扰了妹妹的兴,可巧妹妹这会儿有人找,那我这个做伴的,也能功成身退了。”
——她这显然是临时找的借口……许如君在未做女吏之前便有名气,如今以一女子之身,做到如今这程度,更是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杨宜到东平来时日虽不长,但也识得这位夫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冲梁玥眨了眨眼,这动作由别的姑娘做来,多是可爱或是俏皮,但由杨宜做来,却莫名多了几分风流的韵质,像是哪家的轻佻公子,直勾得小姑娘春心萌动,惹得许如君都意外地多看了她几眼。
杨宜都如此说了,梁玥也不多推拒,冲她致过歉后,便随许如君往茶楼走去。
她并未察觉,路边的摊子上,坐了两个汉子,盯着两人的背影瞧了半晌,其中一个突然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腾地站起来往外跑了。
“客官,帐还没结呢!!!”
第74章 听墙角
赵旭府上。
那士卒赶来时,赵旭正在射箭。他只瞥了那人一眼,示意他说下去,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搭箭在弦,缓缓引弓至满月,眼睛眯起,瞄着远处的靶子。
那全身贯注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到那士卒的话。
“属下方才在南街,瞧见一个姑娘的身形有点……有点像是梁姑娘,她本跟着一个妇人一起,后看见了一个书生……”
那人说到这儿,不禁顿了顿,偷眼去觑赵旭的表情,却见他只是专心瞄着靶子,并不搭理自己。
赵旭这态度反倒让这士卒更紧张,他咽了咽口水,这才接着道:“……属下离得有点远,看得不太清楚,只觉得那人病怏怏的、看着都不够推一把的,半点都没有将军的勇武……”
周遭的气压可感受的降低,那人眼睛一闭,干脆利落地把那半句话倒了出来——“梁姑娘跟那个病秧子一块儿进了茶楼!……两人有说有笑的,看着像是熟人。”
弓弦脱手的那一刻,左臂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呼啸的风声响过,随着一声“咚”的闷响,那支箭插入了圆靶的左下部分,尾羽仍在轻颤,赵旭已经把手中的弓往旁边一扔,抓起刀来就往外走。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那士卒还没反应过来,仍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没动。片刻后,又被折身回来的赵旭拎住了脖领子往外拽,“磨磨唧唧的,娘们儿啊?!给老子带路!”
——媳妇儿都定下了,竟然还有人和他抢!
书生?!他倒要看看,谁家的书生胆子这么大,连他的人都敢染指!
赵旭本就不是什么亲善的模样,这会儿怒气冲冲,就更显得凶恶了。走在路上,碰到的人都忙不迭地让路,生怕一不小心碍着他得眼。是以,两人这一路上毫无阻拦,不过半刻钟就到了方才那家茶楼之外。
见两人过来,方才被留在摊子上的那将士忙站起身,先是狠狠地瞪了一眼留自己结账的同僚,这才冲赵旭行礼。
“将军,属下瞧见他们进了二楼的丁字包间。”
赵旭从鼻间冷嗤了一声,旋即便脚下一转,往茶楼里去了。
怕那书生听到动静跑了,赵旭虽然顶着一张“老子就是来找茬”的脸,却没闹出什么动静来,顶多是颤颤巍巍来拦他的小二,被他冷眼一瞪,嘴唇哆嗦两下,愣是什么都没敢说,颤着身子就缩了回去。
赵旭一路畅通地到了丁字房门口,正待踹门,却听见里面一道略沉的女声——
“新政一事,确实艰难……便是如今大王力……”
这声音有点耳熟……因着听见了女声,赵旭稍微冷静了下来,从记忆力扒拉了一下,总算把这声音的主人给找了出来——
许如君?
想到方才那人说得“病怏怏的书生”,赵旭倒是明白了过来,许如君惯常穿男装,估计是叫人认错了。女子的身形又总比男子瘦弱单薄些,远看确实是“病怏怏”的。
赵旭思绪转过一轮,门内的话题已经扯到了梁玥近来的婚事上,赵旭本抬起的脚又放下,转回身来,身子往前倾了倾,整个人几乎贴在了门板上。
“我这几日听着城里的谣言,说是都护将军带着兵围了梁府,迫得你不得不嫁。”
梁玥简直哭笑不得,这传言,她这几日,在不同的人口中听了无数遍,早就熟的不能再熟,可她也着实没想到,竟会从许如君嘴里听到这话。
梁玥轻笑着摇摇头,“传言不可信,许大人说笑了。”
梁玥这话,像是顺毛捋过,门外赵旭本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脸上也不觉带了点笑意思。
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我料想也是……”许如君一向平稳的声音中带了些温和,“都护将军毕竟是大王之子、又有兵权在身,你嫁予他,能得的支持比之姚军师,亦或是他人……多上许多。”
她嗟叹了一声,“新政是利国利民、流芳百世的善事,但是若要做成……委屈的却不止一人……”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悠远了起来,看着亦在晃神的梁玥,轻轻地扯了扯唇,“……人生在世,谁又能不委屈呢?”
梁玥这会儿是想起来赵兴赐婚的那道旨意……倒是未及回应她这句感慨。
——她本还在疑惑,赵旭是怎么求来这旨意的,今日听许如君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几分……赵兴原是为了这事儿。
她提出“办学”一事,最初也只是为了缓解赵兴手下无人可用的窘状,或许有些更深一些的想法,但却绝没料到会到今日这程度。
而那句感慨落后,许如君亦神色复杂地瞧向了原处,过了好半晌,才站起身来,近前按住了梁玥的肩膀,“对平常女子而言,她们的后半生皆由婚事而定,故而找个情投意合、又体贴入微的夫君,是她们前半生只所求……”
“你不同……玥儿……你同她们不同……”许如君抓着她的肩膀用力,干瘦的手指上,显露出分明的骨节。
梁玥忍不住抬头看她,却见她眼中似有什么熠熠生辉,“赵公给了天下女子另一条路……这条路遍是荆棘,但……总有人得走下去,你、我……筠季……一个个走过去,总有一天,会把这条路踏成一条平坦开阔的大道。”
……
许如君先走了,梁玥没送她,而坐在原处发起了怔。
过了许久,她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许如君……这是把她当弟子了吧?这算什么……女权运动的先驱者?
……不。
梁玥轻轻摇了摇头,许如君怕是要失望了。若是搁在革.命年代,许如君这类型的,妥妥是为理想献身在所不惜的那种烈士。
可梁玥却不是,现代人固有的冷漠深入骨髓,她或许愿意做些什么,但那绝对是建立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基础上的。就如“办学”一事,若不是确定会有赵兴在前转移世家的怒火,就是赵兴手底下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她都不会提出来……
就算如此,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实在是超出了梁玥的想象,但要是说多后悔……也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