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别说是覃越，便是她也脱不了干系。
“属下明白。”覃越重重叩首, 抬起身时便从袖口掏出一卷竹简, 递给芈泽, “属下还顺路去了一趟楚宫，这是公子犹托属下带给王后的信。”
“辛苦你了, 先下去休息吧！”芈泽打开竹简, 正要开始看，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复又抬头对他说道：“我还要多谢你。”
在这个信息传递落后的时代, 一封家信真是抵过万金啊！
覃越点点头，一个飞身便不见了踪影。
芈泽便低头继续读信。
竹简上的字迹如龙飞凤舞，细看却刚劲有力，像极了字的主人——她的四哥公子犹，看似散漫不羁，实则谨慎稳重。
“吾妹芈泽，见字如见面 。”
开头读着很是正式，但芈泽太了解她四哥了，他绝对正经不过三秒钟。果然，在另起一行后，公子犹逐渐展露出了他的本性。
“父王既薨，阿泽切不可太过哀伤。若是伤到腹中的小外甥，那便不美了。”
文字似乎天生就带着神奇的魔力，读着四哥写的信时，芈泽就仿佛在隔着时空与他对话。他俏皮的语调好似就在耳畔，将她逗得破涕为笑。
“我知道。还有啊，四哥你的消息已经过时了，扶苏早就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了！”
她继续往下读，“二哥太子悍，如今你也该称他为楚王熊悍了。即位那日他穿着朝服可威风了，看得四哥好生羡慕。”
二哥太子悍，那个时常猎来皮毛让她做衣服穿的二哥，那个教她射箭之术、让她有能力自保的二哥......芈泽也是真心为他高兴。
“另外告诉阿泽一则好消息。就在父王薨了的第二天，我和舅父便设计铲除了令尹黄歇。自此之后，楚国将再度强盛起来，重拾往日的勋业辉煌。”
竟然是在父王死后就立刻动了手......没想到她这个四哥还有着杀伐决断的一面呢！
在芈泽的印象里，令尹黄歇从来就不是什么忠臣良相。
楚赵两国自邯郸之战后便来往密切，后来有一次，赵国平原君还特地派门客去见了春申君黄歇的门客。
为了不掉面子，赵国的门客们特意戴上玳瑁发簪，亮出嵌着珠玉的剑鞘，岂料还是被春申君门客脚上穿着的珍珠鞋子给比了下去。
这个时代从事捕捞业及其危险，所以珍珠可以说是非常名贵之物。可这样奢侈的东西却被装饰在春申君门客的鞋履上，足见黄歇其人的腐败生活。
更别提父王在即位后，便立刻将黄歇封为春申君，赐淮河以北十二县。十五年过后，黄歇却忽然主动让出淮北封地，请封远在东海之滨的江东故吴地。
他的目的与楚国数次向东迁都的原因一样，都是为了避秦。
说到底，黄歇也不过是个贪图享乐、贪生怕死之辈。
尽管听了黄歇已死的消息，芈泽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四哥以为，只要杀了黄歇，就真的能复兴楚国么？国之将兴非一人之功，而国之将灭亦非一人之过......”
楚国积弊已深，也是无从整顿的。
那些分散在楚国各地、手握重权的封君们，仿佛密密麻麻的牛虻，蚕食着这个国家最后的生气。
而令尹黄歇，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只而已。拍死一只，自然还有千千万万只。
“四哥知道，阿泽此刻心中一定在嘲笑我痴人说梦，自不量力。”
还真被四哥给料中了，芈泽不禁耸了耸肩：只怕在楚国重生之前，就会被秦国铁骑踏平。
四哥的这些作为，在她眼中，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她掐指一算，离秦灭楚国，也不过十来年的光景了。
“在楚国时，阿泽终日惶惶不得安，忧忧不得闲。你最常和四哥提的一个词便是：命运。”
她当然不能和四哥说历史，因为历史是指过去发生的事件。而如今，这些事件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所以她便借口说是命运注定，借鬼神之说让四哥相信，秦国最终将一统天下，而楚国则会步步沉沦。
她骗四哥说她上一世经历了一切，命运让她重活一世，她便不能辜负上天的垂怜。
“命运是否可以改变？”
看着四哥的这句话，芈泽陷入沉思，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他的答案。
“四哥以为：信则可，不信则不可。一切都是人为，又不是人为。终其一言，不过心动一念间。”
那是因为四哥你没有上过现代历史课啊……芈泽不禁腹诽道。如果人定胜天，那么此刻她便也不会在秦国了。
说来一年不见，她这位四哥说话真是颇具禅意啊。
芈泽把字掰开了念，又揉碎了看，最后合起来读，盯了半日也好似只懂了一半。
“太阳自东升起，便注定了要西落。人自出生开始，便注定了会死亡。”
“如果结局早已注定，那么阿泽为何还是愿意重新经历这一切？”
芈泽愕然，因为她忽然发现了自己的矛盾之处。
如果真如她所想，她的亲人都是注定要死在赵政手中的，那她为何还要来秦国与赵政谈判？
“阿泽虽信奉着命运，又何尝不是在反抗着命运？”
是啊......
是啊！！！
芈泽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都信命，却又一直不信命。
正因为她知道秦终将灭楚，又以为赵政是个暴君，为了保全家人性命，她才选择来秦国和他做交易。
然而到了秦国，她却发现赵政并非暴虐残忍之人，甚至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但如果她不曾选择来到秦国，也许她便永远不会知道这一点。
也许在悄然间，命运已经开始改变。
芈泽口中喃喃道：“因为选择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竹简的下一句是：“因为选择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这一刻，仿佛公子犹就站在芈泽眼前，两人异口同声地道出了这句话。
结局或许已定，但结果依旧未定。
一个个的选择导致了一个个的结果，而这一个个的结果，最后组合起来，才是结局。
就像人都是要死的，关键却在于是如何死的。
“多谢四哥为我答疑解惑。若你想做，便去做吧。”
芈泽心中释然，如今她更加坚定了决心：她将不再畏惧命运，被命运束缚住手脚。
那些阻碍，她能避则避，若是不能，她不介意扫清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命运和反抗的问题，之后随着剧情发展，女主还会有别的体悟~
接下来就要到诸君都喜欢看的爱情线噜~
下周不知道会不会被发配毒榜【搓手
第42章 第卌一夜
和昌平君的又一次会面归来, 芈泽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因为据他说, 近日朝堂上无甚大事发生, 最后也就提了两句秦国正在攻打魏国的事。
这军事上的东西芈泽确实不太懂，若要强插一脚也是不能的。
因为她知道, 虽说秦国的治国大才大多来自外邦，比如商鞅、张仪和吕不韦；但掌握兵权的大将却基本都是秦人, 比如白起、蒙骜和王翦。
恰恰是在号称文化荒漠的秦国，在这片法家、兵家思想遍生的土壤上，才孕育出了无数勇猛的战士和卓越的将才。若能拥有这样一支虎狼之师, 又何愁得不到天下？
所以这行军打仗的事, 自然轮不到她一个门外汉来操心。
在知晓前朝安定后，如今仍旧独拥后宫的芈泽回到流华殿, 便决定要好好休息一番。
她打算先泡个澡放松一下。
这个时代也有类似产后坐月子的习俗，称为“月内”。所以虽说芈泽生下扶苏已有一月，但在乳母殷佩的“不可沐浴”絮叨下，她愣是没有完完整整地洗过一次澡, 而是每日只以清水擦洗, 以至于她时常疑心自己身上有异味, 甚至在和昌平君对话时也要避开三尺，免得这位她好不容易才认下的大哥对她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
只是芈泽心中想得正美, 一进殿却被殷佩拦住了, 只听她道：“大王来了，如今正和小公子玩呢！”
芈泽闻言轻叹一声，只好先去内室见赵政。
自扶苏生下来以后, 除了忙得脱不开身的时候，赵政几乎是日日都会来这流华殿与扶苏厮混在一处。而扶苏比起她这个母亲似乎更喜欢赵政这个父亲，见他来了还会兴奋地握拳致意，这让芈泽忍不住有些嫉妒。
星星点点的融光自窗棂洒向偌大的室内，让卧在床榻上的一大一小都蒙上了一层柔和温暖的光芒。走近后芈泽才发现，赵政和扶苏竟是都睡着了。
赵政手中仍旧握着一只精巧的拨浪鼓，想来应该是在逗扶苏的时候睡过去的。
那波浪鼓和她前世里所见几乎没什么区别，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这鼓两侧缀的两枚弹丸都是用金做的。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找人做出这么奢侈的东西来的，芈泽微微摇了摇头，悄悄把鼓柄从赵政手中抽出，又看了眼扶苏。
这对父子，真是连睡姿都一模一样。
一样的右侧卧姿势，一样蜷曲着双腿靠向腹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