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让沈忌等他半个月,若他倒是还没有回来,就带着这批南羽军解甲归田。
到时,再无人可驱使这只神旅。
沈忌只是按着父亲的吩咐办事,他从未怀疑过父亲会抛下他。
沈忌不知道,如果不是明月辉的搭救,恐怕沈南风在洛阳覆灭之后,便真的打算永远追随他的妻子而去了。
“只要我阿父想打,他打架就从来没有输过。”比起时刻担心的明月辉,心思纯粹的沈忌倒反过来安慰起她来。
“谁说我家女郎担心你阿父了?”一直抱膝休息的陈凉真嗅到了少年语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突然怼了起来。
沈忌三两口的吃起了桃花酥,毫不介意透露自己想歪的部分,“之前也有很多姐姐想当我娘的,这种事人之常情,有啥大不了的。”
“你……”听那无所谓的口气,陈凉真被堵得一口气顺不过来,“你这小混球、死孩子……”
“胸不大,心倒不小。”沈忌瞥了她一眼,旋即拍了拍手,一个跨步下了马车。
陈凉真扶着车沿,被气得够呛,连明月辉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在沈忌军队的护送下,他们这一次走了官道。
管道之上,成群结队都是举家迁徙的流民,听说琅琊王、襄王等几个比较主事的皇族已到了颍川,加之颍川又有世家大族的裴氏。
不少百姓嗅到政|治的气息,纷纷迁往颍川。
处于南羽军的职责,沈忌走官道,一方面也为了维护一路上流民的安稳。
“袁姐姐,咱们停下来休整片刻。”车外,沈忌对着车窗道。
很快,他们停在了一处茶亭。
明月辉戴了个斗笠遮住面孔,便跟着沈忌下了车,腿脚不好加之与小少年呕了气的陈凉真则自己留在了车里。
……
“打死他,打死他,这小贼,一路上偷了咱们多少东西!”
“还不承认,抓到现形了还不承认,你这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
“打死算了,晦气!”
明月辉叫了几个肉饼、一碗葵菜汤,等菜的当口,听到不远处几声叫嚣,一群人围在那里,好像在打架。
她将脱下来的白纱斗笠小心带好,便提起裙裾,趴过去看热闹。
人的天性就是这样,她在小时候可最喜欢看人打架,好几次因为看架耽误了上课的点。
看架的人不少,明月辉拨开人群,发现是几个壮汉在殴打一个瘦弱少年。
男孩子身着土褐色的破衣褴褛,被打得爬在地上,背脊骸骨透过衣服,伶仃的凸起。
壮汉重拳重脚全落在了他单薄的背脊上,他弓着身子,将小脸埋在了挂在脖子上的烂围脖里。
浑身悚然抽搐着,却倔强地不发出一点声音。
“老人家,他到底偷了什么东西?”明月辉轻轻问旁边头戴皂巾拄着拐杖的老年人。
那老头鼻子一哼,三角眼眯了眯,“小耗子偷油偷到了祖宗庙,这下要变死耗子咯。”
老头给她打着老奸巨猾的诳语,语气里满满一股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嚓……嚓……嚓……”明月辉分不清是拳拳入肉的声音,还是破烂衣服狠狠摩擦地面的声音。
只见其中一个壮汉一只脚抬起来,铆足了力气狠狠往少年肩胛骨一踩。
那少年疼得猛地抬起了脑袋,大口大口无助地抽气。
明月辉终于看到了那个孩子的面貌,那张脏兮兮的清秀小脸劲劲的,写满了永不屈服的倔强。
他漫无目的地扫了在场无动于衷的人群一圈,电光石火间,他的眼神扫到了她的。
明月辉的心,不明不白地暗跳一下。
她似乎看得到,那少年眼里闪烁着的金色的暗芒,好似永生永世都不会熄灭的火焰。
第12章 谁是你媳妇
几个大汉不依不饶地对着少年拳打脚踢,渐渐的,少年后背浸染出了血渍。
其中一个壮汉眼中闪出变态的深色,抽出一根竹棍,想要冲少年后背直接捅上去。
正此时,一物飞溅过来,正好打在了正要迈腿狠踩男孩子的壮汉肩膀上。
“哎哟……哎哟!”那壮汉当即双膝跪地,歪在地上疼得打起滚来。
那物滚落下来,众人一看,原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子。
“他奶奶的,谁干的?”另一壮汉狠眼横视围观人群,那凶狠如狼的眼神,目之所及,路人退成一片。
面对这样的煞神,任谁都退避三舍。
“她!”
明月辉的腿呛然一痛,原是一根拐杖狠狠敲打在了她的小腿内侧。
她不自觉地,向前跌走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回过头来,方才与她说话的驻杖老头,此时脸已经逢迎成了一朵菊花,“老朽亲眼见这小贱蹄子谋害大人。”
大人?明月辉暗笑,这般刁奴算个篮子大人?
周围的人湖水一般退了下去,还悉悉簌簌来来谄媚的附和声——
“就她,这蛇蝎心肠的毒妇,我刚刚瞧见她扔了暗器打伤大人!”后面一名红衣少女发出了尖细的声音。
暗器……明月辉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又没有练过掷铁饼,不过就是捡了块石头暗自丢过去么……
这么个壮汉还不如孩子耐打,怎怪得了她?
“她活腻了,敢碰程家的人!”
“这程家贵女可是堪比皇族的金贵人,一路上多多照拂,心肠比菩萨还要好上三分。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接二连三地忘恩负义……”
“啧啧啧,程家娘子的东西都敢偷,程大管家的人也敢打,敢在天王老子头上动土,真是活腻了!”
一声声的嘲讽淹没了明月辉,她隐隐约约听出,这家几个壮汉是一个程姓世家畜养的刁奴。
西梁最顶级的士族莫过于谢、袁、王、庾几家,近些年来,云帝母家,莫家也算是异军突起。
无论西梁老牌士族,还是以后的东梁江东新贵,她可都没听过有姓程的。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鸡,敢在流亡路上称王称霸。
几个壮汉凶神恶煞走了过来,明月辉眼皮都没抬,这个动静已经闹得够大了,有人会替她办了他们。
“见了爷几个,还敢戴斗笠遮遮掩掩?”
“也不知丑成啥样,让兄弟几个瞧瞧乐子!”
他们的眼底浮现出淫邪的色彩,其中一个刁奴伸过手,准备一把掀翻明月辉头顶的斗笠。
“啊啊啊!!!”蓦地,凭空惊起一阵惨叫,随之时骨骼咔嚓而断的脆声。
沈忌带着几个巡逻的士兵及时赶到,方才那一刹那,是他直接制住了刁奴,毫无留情地顺势卸下了那人的胳膊。
“你……你不知道我家娘子是谁吗?”另一个壮汉鼓起勇气,畏畏缩缩地威胁道。
明月辉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差点没笑出来。
这没眼见的奴才,人家都还没开始拼爹呢,他在这里拼起了主子。
“本将倒是要见识一下,这比天王老子还高的程家娘子。”沈忌嘴角挽起深深嘲讽,他是朝廷亲赐的骑都尉,称一声本将理所应当。
或许是威压太甚,也或许是背后的朱雀旗太过昭彰,之前帮衬程家刁奴说话的人群全都噤若寒蝉了。
之前用拐杖抽了她的老流氓,更是灰头土脸地掩面想要溜走。
明月辉才不管这群垃圾,她揎开这些人,直直走向了那个男孩子,“你没事吧?”
那少年吃力地爬起来,他的背脊被打得有些佝偻,擦了擦嘴角的血,咕隆咕隆了两声,结果却呕出了两口血。
“喂?”明月辉再喊了一声。
男孩子比明月辉还矮了一个头,看起来瘦小无比。
他埋低了头,搂着怀里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头撞过了明月辉,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明月辉被撞得连退了两步,她的白衣常服上沾了些那孩子的血,她本来平白生出的那股气,也随之偃旗息鼓。
……
……
江边芦苇飒飒,水葱倒栽清澈水底,油油地飘荡。
四望皆空阔,孤舟泛渺茫。
明月辉撤了斗笠,蹲在江口汲水。
她其实不止为了汲水,一方面也在等沈忌。
这位暴躁老哥说是想见识见识那比天王老子还要厉害的程家娘子,便点了队兵,直接将那几个卸了胳膊的刁奴拖着,闯了人家地盘。
只是在偶然间,她撞见了方才挨打的那个少年,他正与一身形瘦削的成年女子一道,背着明月辉坐在不远处的江畔。
明月辉俯下身,不自觉地观察起来。
那女子似乎染了病,仅一个侧颜,便能察觉出凹陷下去的脸颊。
只见那少年沉默地从怀里掏了掏,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硬馒头,明月辉甚至还能看见馒头上面长着的霉斑。
明月辉这才知道,原来那少年偷的,只是一个长满霉斑的馒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个堂堂世家,却为了一块破馒头而草菅人命。
“你吃。”男孩子装作不经意地,把这枚硬馒头递给了女人。
女人看了他一眼,“你呢?”
女人的声音异常古怪,喑哑得如同破烂的风箱,明月辉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