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日你所图甚大啊。”穆荇与他碰面时,气氛总是轻松的:“不止是为了等羌戎的人来了好带着鸿胪寺和他们吵架这么简单吧?”
“自然不是。”沈安侯先买了个关子,伸手从一旁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碟子,里头各放满瓜子:“其实就算是个孩子都想得明白,打仗就是拼消耗,蛮夷少一些,咱们也少一些,最后便换得和平,两边都亏,也都不亏。真要较真儿,咱们中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比蛮夷更耗得起。”
这是显而易见的,穆荇点了点头,沈安侯接着说:“那和谈呢?如果是中原正乱,为了不因小失大而选择的和谈,虽然是无奈之举,却没什么不妥。咱们到底耗得起,哪怕丢了一小块儿,”他从大碟子里捏起一小撮瓜子放进小碟子里:“咱们还是多,缓过神来依旧不怕对着耗。”
“可最奇怪的是,总有一些人,就没对着耗的想法,那边一来打秋风,他们就上赶着给好处。”不用沈安侯多说,穆荇自己也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从大盘子里将瓜子挪到小盘子:“外敌做大,我们却越发亏空,不是自找死路是什么?”
“没错啊,”沈安侯拍拍手将瓜子屑抖落:“可现在就是这么奇怪,仿佛一说开打就是有罪,非要上赶着给人家送好处才是功臣。”
看穆荇皱眉,沈安侯接着说下去:“无论是前朝还是现在,为何一提起打仗大家就皱了眉头,文臣们更是动不动就一顶‘穷兵黩武’的大帽子压下来?他们总不至于傻到这般道理都不懂。”沈安侯指了指桌上的瓜子,笑着道:“除掉所有排除异己争权夺利的因素,最后只有两条——一是有伤天和,二是消耗国力。”
“第一条就不必说,第二条如何解释?”穆荇问他:“蛮夷能消耗,我们却消耗不起么?”他也伸手指桌上的瓜子:“明明我们才占上风。”
“帐不是这么算的。”沈安侯慢慢说道:“咱们一城一池多不容易建起来?那些蛮夷却并不在乎地方,打不过就能跑,所以咱们主动出击,一定是吃亏的。可若是他们来犯呢?虽然兵力消耗可能持平,但战争结束后,咱们总是会亏的。”他伸手指了指外头,便是他一开始说的那些:“反正赢了,咱们要赔,输了,咱们也要赔,对某些大人们来说,与其双重消耗,还不如直接和谈来的撇托。”
穆荇被他绕的头晕:“那咱们可以不赔啊!”
“圣人英明!”沈安侯笑着深躬:“咱们没那些蛮夷无耻,输了也不会对他们摇尾乞怜,可要打赢了,为何就不能要些好处回来呢?这般一来,咱们不仅不用赔,还能赚上一笔呢。”
“这才是你今日的目的!”穆荇总算明白了,眯着眼睛看他:“这么说,你打定主意要让鸿胪寺逼着奴炎羌戎翻脸,然后再狠揍他们一回,将好处拿到手?”
“臣可没这么打算啊。”他摸出一本奏章递给林内侍,穆荇不待他们转手,直接自己拿过来看了:“这是什么?”
“鸿胪寺起草的计划书,就是等谈判的使团来了,我们要些什么好处。”沈安侯说的浑不在意:“我真心觉得里头每一条都提的挺好的,也讲道理。不过蛮夷向来不怎么讲道理,我怕他们不答应。”
是个人都不会答应的好吗?穆荇看的一脸黑线,而外头已经有士子慷慨激昂的讲起了东郭先生与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不同意也无所谓,”沈安侯说的漫不经心:“不过等楚将军揍过他们之后,我要的就不止这些了。”他闲闲摊手,笑的纯良:“至少我大燮兵士的医疗费、安置费,城池修缮的费用,他们总得掏出来的。”
他们要是肯掏,便像是被一条慢慢收紧的绳子勒住了脖子。要是不肯——上将军一定不介意再将他们揍一顿,一直揍到他们服为止。
“蛮夷多部族,有死倔的,也有脑子灵活的。”沈安侯意有所指,拿出第二份奏章:“鸿胪寺已经将他们的关系理清,圣人闲着无聊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制衡之道,穆荇玩的比谁都溜。沈侯爷转头看着外面:“只要再将京中反对出兵反对强硬的声音给灭了,让楚将军放开手脚干一回,朝廷尝到了好处,难道还会再抱着圣人的一句话打自己的脸吗?”
第146章 子弟团回归
望江楼的辩论会一共举行了三天,每天一个议题, 又分三场进行。第一天的“义与利”之争, 坚持“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反方选手以三场连胜的压倒性胜利赢得了一阵阵喝彩和叫好声,楼下听着他们慷慨激昂的演讲,一个个热血沸腾, 恨不得将说着“大国风度”的夫子们打成猪头。
后两天的议题顺理成章, 是“穷兵黩武——打仗是否是让国家走向衰败的因素”和“弱国无外交——国与国之间没有诚信可言, 只有利益和拳头”。因史料确实有不少打仗打到灭国的记载, 第二天的辩论反方只取得微弱的胜利,这还是裹挟头天的大胜之威,以对待蛮夷绝不手软为前提才说服的“评委”——也就是三楼听着他们辩论的食客们。
不过到了第三天,情况逆转,若说打仗灭国的记载多,那蛮夷蛮夷休养生息后撕毁协议的案例就多的不能更多。所有人——无论是楼下的听众,还是这次站在辩论席上的各位,都不得不清醒的认识到一个问题:蛮夷是不会讲道理的, 他们没有诚信可言, 要保证他们安安分分,只能一次次打过去, 打到他们无力再打为止。
疲惫的红方辩手快哭出来:“那昨天的议题还有什么意义?”
“至少我们找到了法子不是吗?”主持人站出来做总结陈词:“听说圣人宫中有一镜,铭文为以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这次辩论会为期三天, 我们也通过历史的记载和各位选手的讲述,彻底看清楚我们大燮之外到底是什么。说到现在,其实两队的输赢得失已经不再重要了,我只想再提最后一句——根据鸿胪寺的消息,奴炎和羌戎的使节团就要进京,但此时朝廷里还是有不同的声音。有的大人认为应该避免冲突,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也有的大人想打压他们,从他们手里扣好处。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大燮的百姓,大燮的一份子,是大燮的主人。那么在你们心中,到底应该如何应对呢?”
“灭了他们!”“让他们把吃进去的给我们吐出来!”“敢不服就打啊,让楚将军把他们打服了,看他们不老实给咱们进贡!”有事先安排好带节奏的人率先喊出口号,从众的百姓们很快便高呼起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连大地都在为之震动。
主持人也不管,只笑眯眯的看着,直到人们渐渐平息下来,才意有所指的说道:“我知道望江楼多有达官贵人来用膳,更希望各位大人的能够为圣人倾听民声,传达民意——我望江楼在此谢过了。”
他深躬一礼,被上官要求换了常服来旁听的御史们已经黑了脸。法不责众,何况百姓也并无出格的举动,他们弹劾不了谁。反而是等朝廷上真因这问题吵起来,他们胆敢说半个不字,只怕隔天就会有人给他们大门口泼秽物,甚至自己落下个“资敌”的名声,以后也别想在京城混了。
“沈侯爷真是的,这一手太绝了。”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御史们苦着脸凑一块儿商量:“我敢支持楚将军,只怕李相得抽死我。”李正牧是坚定的保守派,一点儿不想国家起战事。
“他老人家能理解你的。”有人拍一拍他的肩膀,心中却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何况那些人,说的也没错嘛。”
就是没错才无法反驳,要是他们有丝毫漏洞,还需要咱们头疼吗?几个人给他翻了个大白眼,辩论会是干什么的,就是各种找茬儿攻防战。这么敞开来说了一通,他们能想到的理由都被驳的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反而是对方一条条一件件,真不知道怎么打脸。
“除非咱们装死,就说祖训如何,书上怎么写。”有人捶着额头苦笑:“真要按照沈侯爷实事求是的标准,那就是一个字,打。”
如果才经历了天灾人祸,国库空虚,民不聊生,那战略性后退是没问题。可现在是这情况吗?只怕沈侯爷能带着鸿胪寺逼着蛮夷打起来。
圣人只听了第一场,后两天边没再过来,不过下头自然有人将两边辩手说的内容整理成册递上来,顺便汇报百姓和官吏们的表现。穆荇看着就笑了:“沈安侯也不怕得罪尚书令。”
其实得罪了才好。他脑子里转过一个念头,又消失不见,只问一旁的林内侍:“秦江现在情况如何?”
“说是好转了,不过得调养一段时间,已经给吏部递了辞呈了。”林内侍躬身谨慎道。
“沈安侯还没对秦谦下手?”穆荇想了想:“他是准备联合陈家把秦谦从位置上拉下来吧?”
以沈安侯有仇当场就报的个性,除非釜底抽薪动静太大他一个人搞不定需要从长计议,不然绝不会隐忍如此之久。圣人一想就明白了,不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想把陈晨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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