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去申城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就变了脸?
难不成两人吵架了?
转念想,又觉得不可能,虽然自家儿子说话不动听,心眼却实在,对谁好就死心塌地对她好,绝不会今儿好了,明天又翻脸。
那就是杨佩瑶生气了。
因为报上的花边新闻生气了?
顾夫人这边猜测,相隔不远的小洋楼上,顾息澜在看报纸。
他书房里有《申报》,不过平常只扫两眼头版新闻,从不翻后面的小道消息流言蜚语。
此刻倒是看得认真,一行行地读,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杨佩瑶泪眼婆娑的双眸。
她说,我不想只能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很难过,很想哭,会胡思乱想想很多……
她说,我就是小心眼爱钻牛角尖……
顾息澜知道记者在拍照,他自认站得直行得正,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完全问心无愧,却没想到他们会演绎到这种地步。
顾息澜并没有跟宋清单独相处过,交谈次数也不多,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模模糊糊的。
可他清楚地记得杨佩瑶的相貌,又大又圆的杏仁眼,鼻梁挺直,鼻头小巧,上面一粒淡褐色的小痣,双唇如刚绽开的樱花般娇艳水嫩。
顾息澜抿抿唇,拿起电话,摇出那个已经打过许多次,却始终被拒绝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
依然是略带静海口音的女仆,“杨家公馆。”
顾息澜沉声道:“找三小姐,杨佩瑶。”
“啊,”女仆迟疑数息才扬声道,“三小姐,电话。”
杨佩瑶刚看完算术笔记,趁着下楼倒茶的工夫翻了翻报纸,刚巧就听到电话声。
接过话筒,很随意地问:“杨佩瑶,请问哪位?”
短暂的沉默之后,听筒里传来那个令人心醉的声音,“瑶瑶,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明天接你吃饭好不好?”
杨佩瑶默一默,想到刚看到报纸上那张珠联璧合的照片,毫不犹豫地回答,“不用。”
随即扣了电话。
春喜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男人打过无数次电话,有时早上,有时晚上,一天能打三四回。
四姨太说他不是正经人,别转给三小姐。
前阵子,三小姐病着,自然不能听电话,现在她已经大好了,自己再继续搪塞,肯定会被三小姐察觉。
现在听语气,好像三小姐并不太待见这人,没准儿她就不会追究自己的失职和擅作主张了。
杨佩瑶上楼,俯在床上趴了会儿,去卫生间洗把脸,打起精神继续做算术题。
直到把第二节 的课后题全做完,这才收拾起书本,把上午买的天青色棉布拿出来。
这种棉布很便宜,十几块布头才花了八块钱。
她现在手还生,想先做几条家常穿的衫子裤子找找感觉,上手之后,再开始裁剪那些款式复杂的洋装跟袄裙。
家常裤子很简单,裁出裤腿来,不用特意留裆,腰间打褶,缝上松紧带就可以。裤脚可以做成散的,也可以用松紧带收一收。
不得不说,胜家缝纫机真的很好用,踏板顺畅针脚细密,而且不容易断线。
杨佩瑶一鼓作气缝出来两条裤子,用边角料做了条手绢,这才上床睡觉。
转天按时起床跑步。
四姨太也早早起来了,在院子里慢慢溜达着散步。
一家人正吃早饭,杨致重满面红光、迈着大步走进门。
太太支使周妈添双碗筷,又吩咐四姨太,“快给都督端洗脸水。”
杨佩瑶忙站起身,“我给爹倒水,四姨太给爹沏杯茶吧。”
等到杨致重坐下,太太才有问:“都督说是去个四五天就回,怎么耽搁到这时候?真叫人着急。”
杨致重乐呵呵地说:“会议前天就散了,行政院苏院长留我叙了点私事,又在济南耽搁一天……对了,瑶瑶,你怎么认识苏院长的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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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处理
杨佩瑶一脸懵懂, “不认识呀, ”蹙眉再想一想,“三班有个苏至和, 但我们从没说过话, 完全不熟悉, 其他再没有姓苏的了。”
杨致重道:“怎么可能?要是不认识, 苏院长怎会知道你的姓名, 还知道你现在上高一……苏公子在报社当记者,叫那个,那个苏先坤。”
“程先坤?”杨佩瑶脱口而出。
“对!”杨致重一拍大腿,“就是他, 苏夫人娘家姓程, 他为了不引人注意,用了母姓。”
杨佩瑶气道:“原来是他, 最讨厌无耻了。”把程先坤支使人殴打姚学义,结果学校冤枉她, 劝她退学之事说了遍, “我前几天刚给警察局打电话揭发他,不知道抓进去没有?”
“胡闹!”杨致重喝斥声,紧接着道:“警察手里没证据, 哪能凭你一句话就抓人?即便有证据,也不可能把苏院长的公子抓进监牢。瑶瑶,学校的事情,爹会想办法, 不能无缘无故让你吃亏,可苏公子的事儿,到此为止,再不许提起。”稍顿片刻,“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你还要平白得罪人?”
杨佩瑶分辩道:“我不是要得罪他,是他把我害成这样的,而且,他打人难道不应该做牢?最起码也得赔偿医药费,□□两年。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三姨太在旁边看着父女俩争论,兴奋得心跳快了好几拍,巴不得杨致重立刻厌了杨佩瑶,她好煽风点火,把杨佩瑶花一百好几十块钱买缝纫机的事情捅出来。
一百六十块可不是小数目,太太能娇惯她,杨致重却未必。
三姨太眼巴巴地盯着杨致重,只可惜杨致重不但没发火,反而和缓了脸色,解释道:“历朝历代的王子,只要不存心谋反,没有人会追究他们犯法的事情。我看苏院长对你印象颇好,苏公子想必也是好心替你出气,这事就不必往外宣扬了。”
杨佩瑶呼口气也没再说话。
她已经从程先坤,应该是苏先坤的言谈举止穿着打扮上,猜测出他的家世不错,没想到背景这么深厚。
行政院对于普通人来说,完全是只能仰望却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尤其这个时代正处于封建社会与资本主义社会交替的阶段,立法尚未完善,法规对那些特权阶层来说只是个摆设。
就如杨致重把成江饭店砸了,连带着打伤好几个职员,不也是屁事没有?
沉闷地吃完早饭,仍是去图书馆学习。
转眼就到了星期六。
邱奎如约而至,带来了这周的笔记。
太太含笑感谢他,“麻烦你每星期过来,耽误你时间了。”
邱奎回答:“伯母不客气,我是班长,应该的,再说给杨佩瑶讲解一遍,我也跟着复习一遍,不耽误。”
态度非常诚恳,并没有因为杨家的奢华而慌乱或者拘谨。
太太对他印象很好,吩咐春喜端上茶水点心,主动避到楼上。
姨太太们自然也不好张罗麻将,都自觉得回到自己房间,唯独杨佩珍上下打量邱奎好几眼,目光落在他已经洗得泛白的黑布鞋上,撇撇嘴,上楼去了。
杨佩瑶这星期刻苦用功,积攒了许多问题,邱奎耐心地给她解答。
两人正学习,门房进来禀告,说有位白小姐来拜访。
杨佩瑶知道是白咏薇,连忙对邱奎道:“你稍坐会儿,我去去就来。”起身到外面把白咏薇迎进来。
白咏薇跟邱奎打声招呼,看到桌上的书本,歉然不已,“真不巧,打扰你们了。”又对杨佩瑶挤挤眼,“你先补习,我就想请教你件事,等你们补习完再说。”
说罢,从茶碟里拿一只点心,小口咬着吃完,然后翻出课本在邱奎对面写作业。
邱奎丝毫不受影响,心无旁骛地给杨佩瑶讲题,推导公式的时候尤为细致,一步步问她听懂没有。
讲完一遍,换个思路再讲一遍。
杨佩瑶因着白咏薇在,开始有些分神,慢慢就沉浸进去,跟随他的讲解,把几个公式完全理解透彻了。
等讲完,暮色已经开始四合。
邱奎起身告辞,白咏薇拦住他,笑道:“咱们俩顺路,待会儿一起走吧,我只跟佩瑶说几句话,你稍等我两分钟,行不行?”
邱奎不便拒绝,应道:“好。”
杨佩瑶一边招呼邱奎吃点心,一边问白咏薇,“什么事儿?”
白咏薇道:“是模特比赛要穿的衣服,预赛我要上场三次,打算穿三套不同风格的衣裳,如果进入决赛,还要准备两套。你帮我想想穿什么合适?”
杨佩瑶一时半会儿也给不出明确的答案,便道:“我考虑考虑,你是哪天出场?”
白咏薇摊手,“明天下午,特地让静怡跟她大哥求了个情,把我安排在星期天,这样不用耽误功课。”
明天下午上场,现在还不知道穿什么衣服,这不可能是白咏薇的风格。
十有八~九是她的托辞。